三天后深夜。
圣君城一家位于“贵族区”与“平民区”交界处的、毫不起眼的、早已打烊的“白蔷薇”茶馆之内。
这里是塞缪尔名下无数个用来进行“秘密接头”的安全屋之一。
今夜这里却迎来了两位身份都足以让整个王都为之震动的“客人”。
茶馆二楼一间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炼金灯的雅间之内。
伊芙正静静地坐在窗边。
她依旧是那身“艾琳”的、黑发棕瞳的乡下少女装扮。仿佛戴着这张“面具”能让她感到更安全也更……自在。
她的手中正捧着一杯还冒着袅袅热气的、加了双份蜂蜜的热茶。
而在她的对面。
亚瑟·克利福德则一身便装正襟危坐。
他那张一直如同冰雕般冷峻的英俊脸庞此刻却写满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挣扎。有困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面对“债主”时的……尴尬。
这是自“星辰观测台”事件之后两人的第一次“私下”会面。
会面的邀请是亚瑟通过大王子理查德的渠道主动向伊芙发出的。
而伊芙在接到邀请时没有丝毫的意外。
她知道这位骄傲的“圣骑士”先生，在亲眼目睹了那场由教会亲手导演的“黑吃黑”大戏，并且还被她不大不小地“救”了一命之后……
他一定会来找她。
“……谢谢。”
良久还是亚瑟先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对他来说或许比承认“失败”还要更加困难的字眼。
“……那天晚上……谢谢你救了我。”
伊芙闻言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抬起头那双伪装成棕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地清澈也格外地……戏谑。
“哦？”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如同小狐狸般的、狡黠的弧度“……亚瑟团长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可不记得我救过你。”
“……我只是顺手清理掉了一只不长眼睛闯入我‘猎场’的、碍事的‘苍蝇’而已。”
“……至于您恰好站在了那只‘苍蝇’的必经之路上……”
她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无辜”的表情。
“——那只能说是您的……‘运气’比较好罢了。”
亚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当然听得懂伊芙话语里那毫不掩饰的“调侃”！
这个女人！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别忘了你现在还欠着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你！”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股属于“传奇”级强者的、强大的气场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
然而……
伊芙却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地。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只是缓缓地伸出了一根纤细的手指。
轻轻地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散发着冰冷而古老气息的……黑暗符文。
下一秒！
亚瑟那足以让巨石都为之碎裂的恐怖气场在触碰到那个小小的黑暗符文的瞬间就如同遇到了“天敌”的野兽般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哀鸣！
然后瞬间倒卷而回！
甚至还反过来狠狠地冲击在了他自己的精神之海中！
“噗——！”
亚瑟闷哼一声脸色一白再次跌坐回了椅子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伊芙那双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骇然！
他这才真正地意识到。
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她那份深不可测的力量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她身边那个如同“魔神”般的少年！
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怪物！
“……亚瑟团长”
伊芙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棕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戏谑”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如同在审视着“合作伙伴”资格的……绝对的“平静”。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喝茶。”
“……并非是因为你的‘身份’或者你背后那所谓的‘正义’。”
“——而是因为我‘允许’你坐在这里。”
她的话很轻却又充满了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的……霸道！
她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向亚瑟宣告着这场“谈话”的……主导权！
亚瑟看着她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将自己那因为被“羞辱”而翻涌的气血给强行压了下去。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
他那引以为傲的“身份”与“正义”确实显得是如此的……可笑。
“……好。”
他重新坐直了身体那双碧色的眼眸也恢复了属于骑士团长的、绝对的冷静与锐利。
“……‘艾琳’小姐。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谈一谈我们真正的‘合作’吧。”
“——你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他问出了那个他最想知道也最困扰着他的……根源性的问题。
他需要知道他即将与之“合作”的究竟是一个可以被“引导”的“异类”。
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法挽回的……“深渊”本身。
伊芙看着他。
她知道这个问题她躲不掉。
而她的回答也将直接决定他们之间这脆弱的“同盟”是否能够真正地建立起来。
她沉吟了片刻。
最终没有选择继续用之前那套关于“自然神使”的“谎言”去敷衍他。
因为她知道对亚瑟这种已经亲眼见证过“神迹”的人来说。任何不够“真实”的谎言都只会适得其反。
她决定告诉他一部分……更接近“本质”的“真相”。
“……我的力量亚瑟”她缓缓地说道“……并非是来自于‘召唤’也不是来自于‘祈祷’。”
“……它一直就流淌在我的……血脉里。”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
“血脉？”亚瑟 皱起了眉。
“是的。”伊芙点了点头“……阿斯特莱雅家族的血脉并不像外界所传闻的那样‘纯净’而‘高贵’。”
“……在它的最深处隐藏着一个与‘深渊’签订的、最古老的……‘契约’。”
她将自己那套早已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血脉诅咒论”简明扼要地向亚瑟讲述了一遍。
当然她隐去了关于“奈尔”和“半神之血”的、最核心的秘密。
她只是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因为家族血脉的“诅咒”而与生俱来就能操控“阴影”之力的……“异类”和“受害者”。
这个“解释”既充满了“魔幻”的色彩又带着一丝令人信服的“悲剧”内核。
它完美地解释了伊芙力量的来源。
也让她与教会所定义的、那种主动“堕落”的“邪恶女巫”彻底地划清了界限！
亚瑟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那双碧色的眼眸却在不断地闪烁着。
显然他的内心正在对伊芙的这番话进行着最快速、也最严谨的“逻辑”判断。
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
“……所以你做的这一切……”他看着她声音有些干涩“……都只是为了反抗这份不公的‘宿命’？”
“不。”伊芙摇了摇头。
“——我是为了‘活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充满了足以击碎岩石的、坚定的力量。
“……教会因为我的‘血脉’而视我为‘异端’想要‘净化’我。”
“……我的家族因为我的‘无用’而视我为‘弃子’想要‘牺牲’我。”
她看着亚瑟那双棕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面最清澈的镜子倒映出亚瑟那充满了挣扎的脸。
“……那么你呢？亚瑟·克利福德团长？”
“……你这位‘正义’的化身在听完了我的‘故事’之后。”
“——你是准备像他们一样对我举起你的‘审判之剑’？”
“——还是准备相信你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将这个最尖锐、也最根本的“选择题”再次摆到了亚瑟的面前！
亚瑟彻底沉默了。
他想起了在“陋巷”废墟之上那场温柔的“流星雨”。
他想起了在“星辰观测台”那片只吞噬“敌人”的、充满了“克制”的黑暗。
他又想起了教会那冰冷的“净化之火”和“净化者”们那充满了“背叛”与“丑陋”的……自相残杀。
……
他那颗早已布满了裂痕的“天平”在这一刻终于发生了不可逆转的……
——倾斜！
“……我相信我的眼睛。”
良久他才缓缓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对他来说无异于“背叛”了自己前半生的……沉重的回答。
伊芙笑了。
她知道自己终于将这位最顽固的“圣骑士”给彻底地拉上了自己的“战船”。
“很好。”她点了点头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那么亚瑟 先生”她向他遥遥地举了举杯那双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如同狐狸般狡黠而愉快的光芒“……作为我们‘同盟’的第一份‘见面礼’。”
“……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关于七年前‘银雾河谷’的……另一个你绝对不知道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