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如同跗骨之蛆,不肯轻易退去,却也不再那般狂暴地焚烧他的神智。它转化为一种持续的、沉闷的低热,像一块被文火慢烤的烙铁,煎熬着林皓残存的意识和体力。他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每一次睁眼,看到的都是洞穴顶部那几道不变的、被微弱天光勾勒出的岩缝轮廓。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能通过洞隙外光线的明暗变化,模糊地感知昼夜更迭。又一个白天降临了,或许已经是阿七离开后的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林皓无法确定。身体的痛苦不再那么尖锐刺骨,却变得更加绵长和无处不在。左臂的伤口在低热的持续烘烤下,肿胀并未消退,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晦暗的色泽,仿佛内里的溃烂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似乎能牵动那伤处,传来沉闷的、令人不安的搏动。
干渴和饥饿变成了更加具体而持久的折磨。水囊早已空空如也,连最后一点湿润的痕迹都被他舔舐干净。那块杂粮饼也只剩下一些无法下咽的碎渣。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砾,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胃部空瘪得发疼,一阵阵虚弱的眩晕感不时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用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在身体周围有限的范围内摸索。指尖触碰到洞壁阴湿处凝结的些许水汽,他便凑过去,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润,对于他干灼的喉咙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甚至尝试啃咬洞壁上某些看起来较为湿润的苔藓,那滑腻而苦涩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许能为他多争取一点点时间,哪怕只是一个时辰,一刻钟。
洞外偶尔会传来一些声音。鸟雀的啁啾,风吹过林梢的呜咽,或者是某些小动物跑过的窸窣声。每当这些自然之声响起,他紧绷的神经会稍微放松一丝。但一旦有任何异常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或者远远的、模糊的人语犬吠(有时或许只是幻觉),他便会立刻屏住呼吸,全身肌肉僵硬,右手死死握住那柄小刀和冰冷的骨哨,如同受惊的刺猬,蜷缩进洞穴最深的阴影里,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
等待,是最残酷的刑罚。尤其是在这孤独、伤痛和未知的煎熬之中。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阿七成功了吗?他找到援手了吗?还是他已经……林皓不敢深想下去。他只能将所有的念头,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等待”这件事本身之上。
在某个意识相对清明的时刻,他再次检查了怀中的帆布包。油布包裹依旧严实,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也未曾改变。他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它的轮廓,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力量。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地图?名单?还是某种足以改变战局的技术情报?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为了它,很多人死了,父亲至死都惦记着它,韩老和阿七为了它正在冒险。
它不仅仅是一个任务物品,它是一份责任,一个誓言,一个在黑暗时代里,必须传递下去的火种。
这个认知,支撑着他涣散的精神,让他一次次从昏沉的边缘挣扎回来。
他回想着父亲教过他的一些粗浅的呼吸法门,尝试着调整自己紊乱的气息。效果微乎其微,但这点努力至少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在“做”些什么,而不是被动地等待死亡或者救援的降临。
他将骨哨凑到眼前,借着洞隙透入的微光仔细打量。它似乎是用某种大型禽类的腿骨制成,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扭曲的纹路。韩老将它交给他时,那郑重而决绝的神情,仿佛将这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小小的物件之上。
“如果……两天后的这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就吹响它……”
阿七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两天……时辰……他早已失去了准确的时间概念。但他知道,那个约定的时刻,或许已经过了,或许即将到来。
他紧紧攥着骨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吹响它,可能会引来希望,也可能会暴露位置,引来毁灭。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一个需要用生命做赌注的决定。
他还没有到必须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他还能等。
洞穴里,光线再次渐渐暗淡下来,预示着又一个夜晚的来临。寒冷开始取代白日的低热,重新占据他的身体。他蜷缩起来,将那只完好的右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保存一点点可怜的体温。
饥饿感如同钝刀子割肉,一阵阵袭来。胃里空得发慌,甚至开始产生轻微的痉挛。他舔了舔更加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的。
寂静和黑暗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包裹。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令人绝望的黑暗,也不再徒劳地对抗身体的痛苦。
他只是等待着。
用尽全部的意志,等待着。
等待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一线微光,或者,那最终不得不吹响的、绝望的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