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岭上的岩石,带着呜咽之声。下方土路上那简陋却致命的路卡,像一根毒刺,扎在出山的咽喉要道上。几个背着枪的匪徒身影在路卡附近懒散地晃悠,偶尔传来的、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的吆喝声,清晰地昭示着这里的危险。
林皓伏在冰冷的岩石后,心脏沉到了谷底。最后的生路被堵死,绝望如同岭上弥漫的、带着土腥味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石根。
石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下方的路卡以及路卡两侧的地形。他的手指不再摩挲刀柄,而是摊开,指尖在覆盖着苔藓和灰尘的岩石表面上极轻极快地划动,仿佛在勾勒、计算着什么。
他没有看林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路卡过不去。他们人不多,但地势开阔,一有动静,两侧山梁上都能支援。”
“那……怎么办?”林皓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这几日的相处,石根那沉默却可靠的行动,无形中已经成为他在这绝境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石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路卡移开,投向了野猪岭另一侧,那片更加陡峭、林木也更加稀疏的乱石坡。那里怪石嶙峋,几乎看不到路径,只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灌木和荆棘从石缝中挣扎而出。
“走那里。”石根的下巴朝那个方向微微一扬,“有一条采药人踩出来的野径,几乎没人知道,能绕过路卡,通到山后的冷水溪。顺着溪往下走,能到野三关外围。”
林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下骇然。那片乱石坡角度极大,许多地方近乎垂直,湿滑的岩石和丛生的荆棘构成了天然的障碍,别说他现在重伤未愈,就是完好无损,攀爬起来也绝非易事。
“我……”他看着自己无力垂落的左臂,又看了看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陡坡,脸上血色褪尽。
“没有别的路。”石根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留在这里,等他们搜山,或者饿死渴死。走那条路,还有一线生机。”
他转过头,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目光看着林皓:“那条路很险,我没办法背你或者扶你。你只能靠自己。抓紧你手里的棍子,跟在我后面,我踩哪里,你就踩哪里。手抓牢,脚踩实,看清楚再动。记住,掉下去,没人能救你。”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像一把锤子,砸碎了林皓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啊,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林皓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空气,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木杖,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了一眼下方那象征着死亡的路卡,又看了一眼怀中那沉甸甸的帆布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狼性的狠厉所取代。
“我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石根不再多言,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行囊和武器,确保一切稳妥,然后便如同灵猿一般,率先向那片乱石坡滑了下去。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每一次落脚,每一次伸手抓握,都精准地落在那些看似不可能借力的岩石凸起或灌木根茎上。
林皓不敢怠慢,用木杖支撑着,学着石根的样子,开始向下挪动。
第一步就险些失控。脚下的石头松动了,带着一片沙土哗啦啦地滚落下去,他右臂死死抱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才勉强稳住身形,惊出一身冷汗。左臂的伤口因为这番动作被狠狠牵扯,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停下来,大口喘息,看着下方石根那个已经落下丈许、依旧稳定的背影,咬了咬牙,继续跟上。
这条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在绝壁上寻找一线生机。许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而林皓只能用一只手。他只能更加依赖那根木杖和右臂的力量,将身体的重心死死压住,一点点地向下挪移。粗糙的岩石表面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留下细密的血痕。汗水混着灰尘流进眼睛,涩痛难当,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不敢浪费。
石根的速度并不快,显然是在刻意控制,确保林皓能跟上。他偶尔会停下来,指一下某个看似稳固的落脚点,或者低声提醒一句“抓那根藤,别碰旁边的,朽了”。
每一次短暂的停顿,林皓都如同濒死的鱼一般,贪婪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以及左臂那持续不断的、折磨人的钝痛。他不敢往下看,那近乎垂直的陡坡和下方模糊的、令人眩晕的谷底,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勇气。他只能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石根的背影上,集中在他下一个落点上。
有一段路尤其险峻,几乎是在一面光滑的岩壁上横向移动,只有几道浅浅的石缝可供手指抠抓,脚下是仅能容纳半只脚的、湿滑的凸起。石根轻松地过去了,然后回头看向林皓。
林皓看着那段“路”,脸色惨白,感觉双腿都在发软。
“看着我的脚。”石根的声音传来,依旧冷静,“手抓稳,身体贴紧岩壁,慢慢挪过来。别往下看。”
林皓咽了口唾沫,将木杖横咬在嘴里,用右手指尖死死抠进石缝,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开始一点点地向侧面挪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紧张而酸痛。有好几次,他脚下打滑,全靠右手手指抠住石缝才勉强稳住,指尖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恐怕已经磨破了皮。
当他终于有惊无险地挪过那段最险峻的区域,双脚重新踏上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时,他几乎虚脱,靠着岩壁滑坐下去,剧烈地喘息着,连咬在嘴里的木杖掉落了都浑然不觉。
石根没有催促他,只是默默地将木杖捡起来,递还给他,然后继续在前带路。
后面的路虽然依旧难行,但比起那段岩壁,总算好了许多。他们沿着采药人留下的、几乎被岁月抹去的细微痕迹,在乱石与荆棘间艰难穿行。
当林皓感觉自己的体力再次耗尽,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水声,一股湿润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石根拨开一丛茂密的灌木,一条清澈见底、水流颇为湍急的山溪,出现在他们眼前。溪水撞击着河床里的卵石,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
“到了,冷水溪。”石根的声音里,似乎也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林皓看着眼前这条生机勃勃的溪流,又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险峻、他们刚刚奇迹般攀爬下来的野猪岭,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瘫坐在溪边的鹅卵石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他们绕过了路卡,找到了一条生路。
但林皓知道,距离真正的安全,还远得很。
石根走到溪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脸,然后警惕地观察着溪流上下游的方向。
“休息一刻钟。然后,顺流而下。”
他的声音,将林皓从短暂的松懈中再次拉回了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