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营地的生活,在胜利的余晖与对未来隐隐的躁动中继续。阳光穿透地中海沿岸特有的松林,在临时搭建的营房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而在营地一隅,由旧木棚改造而成的简易工坊里,新来的汉斯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开始用他那双灵巧而富有经验的手,赢得越来越多人的认可。
工坊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硝石混合的独特气味。汉斯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油腻围裙,正俯身在一挺出现供弹故障的“布伦”式轻机枪前。他鼻梁上那副用胶布缠着的眼镜滑到了鼻尖,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几个年轻的队员围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看这里,”汉斯用一把特制的细长螺丝刀,指点着枪机的复杂构件,他的德语口音依旧明显,但解释起来清晰耐心,“这个弹簧的疲劳度超出了安全阈值,导致送弹臂无力。不是大问题,但如果不处理,下次激烈交火时很可能卡壳。”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拆卸、检查,然后从随身带来的一个装满各种零配件的小皮包里,找出一个尺寸合适的替换弹簧。
“您这包东西可真齐全。”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赞叹。
汉斯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从德国逃出来的路上,就靠这点手艺和这些老伙计换口吃的,活命的东西,自然要带在身边。”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经历,却更显得真实可信。
更换弹簧,重新组装,拉动枪栓测试,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工厂老师傅特有的沉稳节奏。“布伦”轻快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故障排除了。
“好了,”汉斯将机枪递给旁边的队员,用破布擦了擦手,“下次缴获了德国人的mG34或者mG42,也可以拿来给我看看,它们的供弹系统和冷却方式很有特点,但也有些容易出毛病的地方,我比较熟悉。”
不仅是对盟军武器,他对德制装备的熟悉程度更令人咋舌。没过两天,一支缴获的、因为撞针问题无法击发的“鲁格”p08手枪到了他手里,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修复如初。他甚至能用有限的工具,对几支枪管略有磨损的老旧“李-恩菲尔德”步枪进行简单的膛线修正,虽然无法完全恢复如新,但确实提升了射击精度。
这些实实在在的本事,如同最有效的润滑剂,迅速消磨着最初因他德国人身份而带来的隔阂与怀疑。队员们开始亲切地称呼他为“汉斯师傅”,有什么武器上的小毛病,都乐意拿来让他瞧瞧。工坊成了营地里除篝火外,另一个热闹而有人气的地方。
就连最初对他抱有戒心的雷诺,态度也明显缓和了许多。一次,雷诺心爱的、从法国本土带过来的“mAS-36”步枪的标尺出现了松动,汉斯不仅帮他紧固好,还细心地在螺纹处点了少许防松胶,并解释说这是他在工厂时学到的防止震动的土办法。
“嘿,汉斯,你这手艺,确实没得说!”雷诺拍着修复好的步枪,由衷地赞道,“比我们以前那个半吊子军械员强多了。”
汉斯谦逊地笑了笑:“能帮上忙就好,雷诺队长。比起你们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我这点微末技艺不算什么。”
他的低调和勤恳,与营地中部分开始滋生骄躁情绪的队员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每天最早来到工坊,最晚离开,不仅修理武器,还主动帮着整理工具,清扫杂物。他甚至利用废弃的木料和金属边角料,为营地改进了几个更省柴火的炉灶,赢得了后勤负责人赵刚的好感。
“旅长,这个汉斯,看起来确实是个实在人。”赵刚在一次例行汇报时对林晓说道,“手艺好,也不摆架子,干活卖力。新来的那些人里,就属他最安分。”
林晓听着汇报,目光却越过赵刚,投向窗外那片忙碌的工坊。汉斯的表现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是完美。但正是这种“完美”,偶尔会让林晓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微微颤动。一个从纳粹德国逃出来的反法西斯工程师,经历了集中营和流浪,却能如此迅速地融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情绪稳定,技能出众,待人接物恰到好处……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适应能力?
他也曾看似随意地和汉斯聊过几次,问及他过去的经历,汉斯的回答总是笼统而符合逻辑——谴责纳粹暴政,怀念魏玛时期的学术自由,描述集中营的恐怖时带着恰到好处的痛苦与回避。他从不主动打听营地的机密,聊天内容大多围绕技术和日常生活。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然而,林晓脑海中那个来自后世、见识过无数阴谋诡计的灵魂,却无法完全安心。他秘密嘱咐了张三,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留意一下汉斯平日的活动轨迹,尤其是夜间。
几天后,张三向林晓汇报:“没什么特别的。他晚上基本都待在分配给他的小木屋里,很安静。只有一次,大概凌晨时分,我看到他出来小解,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好像在听什么……也许是风声,也许是我多心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直觉。在营地一片对汉斯赞扬的氛围中,林晓无法仅凭直觉就对一个“表现优异”的成员采取强硬措施,那会寒了众人的心,也显得自己这个领导者过于多疑。
他只是私下里再次提醒雷诺和赵刚:“保持观察,不要完全放松警惕。”
雷诺嘴上答应着,但看神情显然没太往心里去。在大多数人眼中,汉斯已经用他的技术和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东方旅”这个日益壮大的家庭中,值得信赖的一份子。
汉斯依旧每天在工坊里忙碌着,机油和金属的光芒在他手中跳跃。他修复着一件件武器,也仿佛在修复着人们心中因他身份而产生的最后一丝裂痕。阳光透过工坊的窗户,照在他专注而平和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而充满希望。
只有林晓,在某个深夜独自审视营地地图时,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汉斯居住的那个角落。那个看似无害的“工程师”,就像一颗被巧妙放置在精密仪器内部的螺丝,外表普通,作用关键,无人察觉。但他究竟是为了维系这台仪器的运转,还是会在某个特定时刻,悄然松动,引发一场致命的崩溃?答案,还隐藏在未来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