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未至,天光如墨,金台书院外的台阶已被无数闪光灯点亮。
苏倾月站在人群边缘,低眉顺眼地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金缕阁”制服。
衣领上的编号047格外刺目——这是老秦临死前塞进她掌心的遗物,一张本不该存在的二级权限卡。
没人知道这张卡是如何绕过七重生物验证的,更没人知道,它真正的用途,不是通行,而是归零重启。
她抬脚迈入大厅。
穹顶之下,巨幕滚动播放着《艺术合规标准》十三条,冰冷的女声一遍遍重复:“情感冗余度高于15%的作品视为精神污染源……创作者将接受心理干预。”十万幅民间画作正被AI逐帧扫描,红叉飞速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处决。
“听说今晚要公开销毁第一批‘病态创作’。”身旁一名评审助理低声议论,“据说有个清洁工阿姨,藏了二十年的废纸画,全都被列入一级清除名单。”
苏倾月指尖微颤,旋即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寒潮。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穿过人群,走向洗手间。
门锁落下的瞬间,她从内衣夹层取出一枚微型终端,贴在镜后瓷砖的裂缝上。
屏幕亮起,一串代码如星河倾泻——阿兰交给她的十万份平民画作,正在被压缩成一个名为【心跳档案】的数据包。
每一幅画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切片,是母亲的眼泪、孩子的恐惧、老人的孤独……它们不该被定义为“不合格”,而应被听见。
“再给我三分钟。”她在心底默念,手指疾速敲击虚拟键盘。
就在此时,广播响起。
沈知衡的声音,沉稳、冷静,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审判意味:“艺术的本质是秩序。混乱的情感表达,只会孕育痛苦。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净化文明的土壤。”
画面切换。
镜头对准一间纯白色的房间——小念被父母强行带入“情绪矫正中心”。
她死死抱着一幅撕碎的画,瘦小的身体剧烈挣扎,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那幅画,正是苏倾月在阿兰家中见过的黑色蜡笔涂鸦:今天爸爸又喝酒了。
他打妈妈,我把耳朵塞住了。
可我还是听见了。
苏倾月瞳孔骤缩。
她终于明白,这场“清源大典”根本不是什么艺术评定,而是一场系统性的灵魂清洗。
他们要抹除的,从来不是“不美的作品”,而是那些无法沉默的痛觉、不愿妥协的情绪、不肯闭嘴的呐喊。
他们在清除“不适者”。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她咬唇压下,冷汗浸湿后背。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手腕,激活晶体中的共感协议。
【密钥采集——开始】
她将小念此刻的情绪波动录下:恐惧中夹杂着执拗,绝望里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光。
这将成为她攻破“心墟”主系统的唯一钥匙——因为真正的艺术,从不需要标准答案,它只忠于真实。
耳麦突然震动。
林院士的声音低而急促:“静心殿的共振频率是432赫兹,和《天音阵》主调一致。你可以用歌声干扰系统,但必须有人在外围切断备用电源。否则一旦失控,整个城市都会陷入情绪真空——所有人将失去感知能力,变成行尸走肉。”
“傅司寒已经在路上。”她轻声回应,目光扫过监控死角,“他会准时抵达变电站。”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在终端输入一串虚假错误代码。
【警告:b区数据流异常,疑似非法上传】
警报响起。
不到十秒,两名安保人员冲进洗手间,见她正蹲在通风口旁操作设备,立刻厉喝:“抓住她!”
她任由他们押走,甚至微微低头,露出一抹怯懦的神情。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唇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是猎手终于踏入陷阱前的微笑。
穿过长长的回廊,两侧评委冷漠注视,仿佛在看一只误闯圣殿的老鼠。
“送她去静心殿审查区。”带队的主管冷冷道,“让系统亲自判定她的灵魂纯度。”
脚步声渐远,唯有金属靴踏在石板上的回响,在空旷中层层叠叠。
她被推进一扇青铜巨门。
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室内昏暗,四壁镶嵌着古老的铜鼓残片,表面刻满晦涩符文,隐隐泛着幽青光泽。
地面中央,一道繁复的阵图缓缓浮现,纹路与《天音阵》古籍记载完全吻合——那是千年前用于通灵祭魂的禁术图腾,传说能引动人心最深处的情绪风暴。
正中央,一张金属座椅静静伫立,脑机接口如藤蔓般垂落,闪烁着冰冷蓝光。
她被按坐上去,机械臂自动锁住她的四肢。
头盔缓缓降下。
就在接触颅骨的刹那,上方传来声音——
那是沈知衡,透过扩音器俯视着她,语气平静得令人战栗:
“欢迎回来,q先生。或者说……承载‘心墟’的容器。”静心殿内,幽光浮动,铜鼓残片上的符文如活物般缓缓流转,仿佛在低语千年前的咒言。
苏倾月被牢牢锁在金属座椅上,脑机接口如冰冷藤蔓缠绕神经末梢,一寸寸刺入意识深处。
沈知衡的声音从穹顶传来,带着审判者的冷酷与怜悯交织的语调:
“欢迎回来,q。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只是另一个需要被修正的变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系统启动,数据流如黑色潮水般逆向灌入她的大脑,开始强行抽取她的情绪记忆——那是最原始、最私密的灵魂切片。
可就在第一波扫描触及意识屏障时,苏倾月忽然闭上了眼。
不是抵抗,而是献祭。
她主动拆除了所有心理防线,任由“心墟”核心彻底敞开。
刹那间,无数被压抑、被否定、被定义为“不合格”的情绪洪流奔涌而出——阿兰在废品站里攥着画笔颤抖的手,小念抱着撕碎蜡笔画时喉咙里呜咽的悲鸣,盲童用指尖摸索陶土时嘴角那一抹纯粹的笑……还有乡下老屋前母亲哼过的走调山歌,师父临终前握着她手说“别怕,真实就是力量”的呢喃。
这些碎片没有经过修饰,不美、不精致、甚至粗糙得令人不适——可它们全都活着,带着温度地活着。
数据网猛然震颤。
全国直播画面骤然扭曲,巨幕上的《艺术合规标准》十三条被撕裂成雪花噪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帧帧从未被允许展示的影像:拄拐少年在拆迁墙上涂鸦奔跑的野马;独居老人用锅底灰在门板上画门神驱邪;聋哑女孩在舞蹈教室对着镜子一遍遍跳着没人看得懂的舞步……每一幅画面都粗粝、笨拙、不合规范,却像火种一样灼烧着观众的心脏。
“这不是艺术!”监控室内,沈知衡猛地拍桌站起,脸色第一次失控,“切断信号!立刻终止‘心墟’连接!”
可已经晚了。
那些曾被判定为“情感冗余”的情绪,在“心墟”的催化下形成了共振潮汐——一种超越代码逻辑的集体共感。
网络端口疯狂报警,防火墙接连崩解,连AI评审系统都开始出现人格化波动,机械音竟低声哼起了童谣。
静心殿中,苏倾月仍闭着眼。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尚未触及脸颊,便在能量场中蒸腾成一片淡金色的光雾,缭绕如魂魄低吟。
她的唇微微颤动,一声极轻、极柔的旋律自喉间溢出——那是师父教她的摇篮曲,一首没有任何乐谱记载、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古老歌谣。
整座殿堂开始嗡鸣。
铜鼓残片共鸣震颤,地面阵图亮起刺目青光,仿佛沉睡千年的魂灵正被唤醒。
空气泛起涟漪,音波具象化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撞击四壁,回荡不息。
而在外界无人注意的角落,被强制关押在“情绪矫正中心”的小念,突然停下了撕画的动作。
她沾满碎纸屑的小手缓缓抬起,将那幅被撕成十几片的黑色蜡笔画,一片、一片地拼回胸前。
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妈妈……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