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大会当日,苏宅议事厅座无虚席。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厅内鸦雀无声,近百名苏家族人端坐两列,目光聚焦于主位前方那道纤细身影——苏倾月。
她一袭素雅黑裙,未施粉黛,发丝挽成低髻,仅插一支母亲遗物中的白玉簪。
手中只持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却仿佛握着千钧之力。
没有哭诉,没有控诉,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未曾流露。
她站定,抬眸环视全场,眼神如秋水般平静,却又深不见底。
“今日召开宗亲大会,并非为争宠夺位。”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而是为了正本清源,还天音医社一个清白,还苏家血脉一个真相。”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天音医社是苏母生前最引以为傲的慈善项目,专为贫困产妇与弃婴提供救助,曾获国家表彰。
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在今天成为风暴中心。
苏倾月指尖轻点平板,大屏瞬间投影出一份扫描件——一本硬壳账簿的首页,赫然盖着“机密”红章,标题为《天音医社资金流向记录(1998-2001)》。
“这是一份尘封二十余年的原始财务档案。”她语调平稳,字字如钉,“其中一笔‘应急转移款’,金额八十万,经三次境外跳转,最终流入瑞士私人账户,收款人姓名缩写为‘Z.G.’——苏振国。”
大厅骤然死寂。
几位老派叔伯脸色微变,有人欲起身反驳,却被五哥苏景行冷眼扫过,硬生生压回椅中。
他一身警服笔挺,肩章冷光闪烁,手中拿着一份正式文书。
“各位长辈。”他开口,声如铁铸,“警方已于昨夜立案,案由:涉嫌拐卖儿童、伪造文书、挪用慈善基金。本案已成立专案组,即日起全面调查。”
纸张翻动声四起,震惊蔓延。
大伯苏振国猛地拍桌而起,脸色涨红:“荒谬!你凭一本来路不明的账册就敢污蔑我?说我参与换婴?有何证据?!”
苏倾月缓缓转身,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那一瞬,她笑了。极淡,极冷,像雪落深渊。
“证据?”她轻声道,“您要证据?”
指尖轻划,屏幕切换。
一段修复后的老医院监控画面缓缓播放——画质模糊,时间戳显示为十八年前的深夜。
产科走廊尽头,一名男子背影出现,身穿深色风衣,身形高瘦,左肩微塌,正是苏振国常年旧伤所致的特征。
他与一名护士在转角处短暂交涉,对方低头接过一个信封,迅速塞进衣袋。
“这是市局技术科从废弃磁带中恢复的最后三分钟影像。”苏倾月淡淡道,“经三维建模比对,该男子面部轮廓匹配度达93.7%。而那位护士……L姓,当年负责接生,也是唯一接触我和苏婉柔的医护人员。”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
“她已于三年前病逝。但她的女儿,今年三月主动联系警方,提交了一份母亲临终忏悔录音及书面证词。”她将U盘举起,“要不要现在播放?她说:‘我娘到死都在念叨,对不起那个被抱走的孩子……那一百万,是苏家大老爷亲手给的封口费。’”
空气仿佛凝固。
大伯嘴唇颤抖,想要辩解,喉咙却像被扼住。
就在这时,阿阮颤巍巍站了起来。
这位六十岁的老仆,满头银发,步履蹒跚,却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到大厅中央。
“我还活着。”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也能作证。”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十八年前……我值夜班,在产房外亲眼看见……大太太亲手将两个襁褓调换。”她哽咽着,泪水滑落,“我想喊,可她是主母,我是奴婢……我不敢说。但我偷偷复印了原始出生登记卡……我一直藏着……只为有朝一日,能让真小姐回来。”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卡片,双手捧上。
特写镜头打下——纸上清晰印着:
【新生儿信息登记表】
姓名:苏倾月
出生时间:庚戌年九月初七 03:18
指纹印章:苏氏妇产科L号护士
字迹清晰,印章完整,时间吻合。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数位年长长老相继起身,神情肃穆,朝着苏倾月深深鞠躬。
“吾等错认血脉十八载,愧对先祖,愧对小姐归来。”为首的白发老人声音沉重,“今日真相昭然,苏家正统,唯你一人。”
大伯瘫坐在椅中,面如死灰,喃喃自语:“我只是……不想让长房绝后……婉柔她母亲难产而亡,若无孩子承嗣,我们这一脉就要断了啊……”
声音凄怆,却再无人动容。
苏倾月静静看着他,眼中无恨,亦无悲。
她走上前,将那份族谱复印件轻轻放在桌上。
“血缘可以错,人心不该歪。”她低声说,“你怕绝后,便偷别人的孩子;你怕失权,便毁我的清白。可你忘了——真正的继承,不是靠窃取,而是靠担当。”
她转身,面向整个议事厅,声音清越如钟:
“从今往后,苏家不该再由一人独断,也不该再让私欲凌驾于公义之上。”
众人屏息,不知她接下来会如何收场。
她却只是合上文件夹,语气平静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真相已明,罪责自有法律裁断。至于家族未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重新定义。”
风穿廊而过,吹起她鬓边一缕碎发。
那双始终沉静的眼眸里,终于浮现出一丝锋芒毕露的光——
不属于复仇者的快意,而属于掌局者的清醒。
会后,宗亲议事厅的人陆续散去,脚步声在青石长廊上渐行渐远。
有人低语议论,有人神色复杂地回望那道伫立在光影交界处的纤细身影——苏倾月仍站在原地,黑裙如墨,静得像一幅未落笔的画。
她没有立刻离开。
五哥苏景行走过来,警服肩章映着廊下灯笼微光,“姐,你赢了。”
她轻轻摇头,指尖抚过白玉簪尾端一道细微裂痕——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也是她十八年来在乡下每夜摩挲至入睡的寄托。
“这不是赢。”她声音很轻,却沉得入骨,“是清算。可真正的账,还没开始算。”
她抬头望向庭院深处,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旋。
大伯倒台了,假千金苏婉柔早已被送往国外“静养”,实则是流放。
家族权柄如今悬于半空,所有人等着她伸手接住那枚象征至高地位的家主印信。
但她没接。
当几位长老联名提议她即刻继任家主时,她只淡淡一笑:“一人执掌百年世家,不过是旧时代的余烬。”随即提出设立“家族议会制”——各房推选代表,共商大事;重大决策需三分之二通过;而她,仅任首任执行主席,握统筹之权,不独断专行。
年轻一辈哗然振奋。
那些常年被压制的旁支子弟、有才无位的后生纷纷发声支持。
老派元老虽有不满,却也无力反驳:毕竟,是她亲手撕开了遮羞布,还了天音医社清白,更让法律介入宗族事务——谁还能说她不公?
权力格局悄然重塑。
一场可能爆发的内斗,被她以退为进,化于无形。
夜色降临,苏宅后园。
凉亭掩映在竹影之间,檐角铜铃随风轻响。
苏倾月倚栏而坐,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签字时钢笔的余温。
忽然,一道高大身影穿过雨雾而来,黑色大衣裹挟寒气,步伐稳健如猎豹踱步。
傅司寒来了。
他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如渊。
没有问候,没有多余言语,只是从内袋取出一只深蓝色丝绒盒,递到她手中。
“不是婚戒。”他嗓音低沉,带着一贯的克制与压迫感,“是通行证——傅氏控股董事会特别席位任命书,签名权与表决权等同于我。”
她挑眉,唇角微扬:“你不担心我哪天把你公司掏空?”
他眸光微动,竟低笑出声,那笑意罕见地穿透了冰层:“我怕的是你不要。”
她凝视他片刻,终于打开盒子。
文件静静躺在丝绒衬垫上,抬头赫然写着一行烫金字体:
“苏倾月女士,欢迎加入风暴中心。”
心口莫名一震。
这不是宠爱的馈赠,而是一场郑重的邀约——他将最核心的权力交予她,不是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而是因为她值得并肩。
可就在这刹那安宁的温柔里,手机突然震动。
午夜十二点整。
一条加密邮件自动下载完成,标题空白,无声无息滑入收件箱。
她点开附件,只有一段音频。
戴上耳机的瞬间,苍老女声断续响起,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孩子,我是当年值班护士……我说的还不够多……真正主谋……不是苏家大伯……是……‘天音’背后那个人……傅……老……”
声音戛然而止。
苏倾月猛地抬头,窗外电光劈裂夜幕,暴雨倾盆而下。
风撞碎竹叶,雷鸣滚过屋脊。
她攥紧手机,指节发白。
傅老?
傅司寒的父亲?
如果幕后黑手竟是他最敬重的亲人,那么这些年他的沉默,究竟是守护,还是……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