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的木剑还指着西方,剑尖微微颤动,像是感应着什么。他没收回手,而是转头对赤奴说:“校场,今天。”
赤奴只点头,刀背在肩,转身就走。云姬想说什么,被李文抬手止住。
“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个明白。”
陈留校场尘土未净,昨日马群暴动留下的蹄印还印在沙地上,深浅不一。呼衍铁已带了三百人列阵,清一色皮甲短刃,腰间挂着匈奴旧制的弯刀。人未动,气势已压过来。
李文站在点将台前,没穿甲,也没带兵符,只把木剑插在身侧。赤奴立在他左后半步,不动,也不说话。
呼衍铁走出来,抱拳:“李使君,我部愿以战定编。三百旧部,皆愿效死——但需知,谁配领我们。”
李文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比?”
“三阵。我部出将,赤奴将军接战。若他连胜,我等无话。若败——军编另议。”
台下一片静。风卷起沙,打在旗杆上啪啪作响。
李文没答,转头看赤奴。
赤奴解下刀,扔给身后亲兵,只拿了一杆临时递来的长枪。枪身普通,是校场备用的铁脊木杆,连刃都没开。
“开始吧。”他说。
第一阵,呼衍铁部将出列,使双锏。冲势凶猛,直取中路。赤奴不闪不避,枪杆横扫,借力打力,一记挑砸,对方双锏脱手,人滚出三丈。
第二阵,敌将用链锤,专破长兵。锤链甩出,赤奴退半步,枪尖点地,借反弹之力突刺,锤未及回,枪头已抵喉前三寸。
第三阵,呼衍铁亲自点将。那将使一杆重枪,枪头带钩,是匈奴旧军中的破甲手。两人交手七合,赤奴始终守势,枪不出杀招,只防不攻。对方越打越急,最后一记横扫,力道过猛,身形微滞。
赤奴动了。
枪杆一旋,绕开钩刃,顺势贴臂上挑,咔的一声,对方手腕脱臼,枪坠地。
三阵毕,无人再出。
呼衍铁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抱拳:“赤奴将军,胜。”
赤奴收枪,看也没看他,转身走回李文身边。脚步稳,但左手袖口渗出一点暗红,在沙地上留下三个模糊的脚印。
李文没当场点破。散场后,他让亲兵备了药箱,去了赤奴营帐。
帐内灯昏,赤奴坐在榻边,正用布条缠右臂。布条刚绕上,血就渗出来。
“天山那箭,没清干净?”李文问。
赤奴摇头:“早好了。这次是运力太猛,旧伤裂了。”
李文蹲下,掀开他袖子。伤口不深,但边缘发黑,像是毒气淤积。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雪白药丸。
“雪莲精灵配的,能清残毒。”
赤奴推开:“不用。这点伤,扛得住。”
“你扛得住,狼骑谁来镇?”李文把药丸塞进他手里,“你倒下了,呼衍铁明天就能带人走。”
赤奴手一紧,药丸捏碎。
李文不说话,从袖中取出一株拇指高的雪莲苗。苗子通体晶白,根须微闪银光。他指尖一弹,苗子落地,瞬间扎根,释放出淡淡寒气。
“这要耗你木气。”赤奴终于开口。
“我不用,你用。”
雪莲苗缓缓融化,化作一缕白雾,渗入赤奴伤口。他身体一僵,冷得发抖,但黑气确实开始往外退。
药雾将尽时,赤奴突然抽出腰刀,一刀划开手腕。
血滴进残余的药汤里,溅起一圈微光。
“此身早属李氏。”他说,“血为证。”
李文皱眉:“羌人血誓,通鬼神,不轻立。”
“所以我现在立。”赤奴盯着他,“不是因为你救我,也不是因为你给水给粮。是因为你让我明白——羌人不是野种,也能立规矩,守疆土。你信我带兵,我就拿命还。”
血誓一出,帐内温度骤降。雪莲残雾绕着药碗转了三圈,忽然凝成一道虚影,像是一朵花在空中开了又谢。
李文没退,反而抽出木剑,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滴进碗里,和赤奴的混在一起。
“我亦誓。”他说,“生同袍,死同穴。你若战死,我必亲提头祭。”
药汤沸腾,白气冲顶,帐帘被掀开一道缝。外面守夜的兵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当什么都没听见。
第二日清晨,李文召呼衍铁。
“你部编入驼峰营,归赤奴统辖。若有不服,现在可说。”
呼衍铁沉默片刻,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他退下后,李文对赤奴说:“血誓之后,伤该好了。”
赤奴活动了下手腕,确实不疼了。但他没笑,反而更沉。
“血誓不是结束。”他说,“是开始。从今往后,我打的每一场仗,都是替你守的疆。”
李文点头,把木剑收回袖中。
当天下午,校场再聚。赤奴召集所有羌骑,当众取出一面旧旗。旗面残破,是当年他父亲战死时留下的部落战旗。
他把旗插在校场中央,抽出刀,一刀劈进地里。
“此旗不倒,狼骑不退。”他说,“谁若背誓,我亲手斩之。”
三百羌骑齐声应诺,声震校场。
李文站在台边,没说话。他感觉到木剑在袖中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夜里,他独自回帐,刚坐下,赤奴来了。
“有事?”他问。
赤奴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打开,是半块玉牌,边缘烧焦,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昨夜清帐时,在呼衍铁亲兵的褥子底下找到的。”他说,“背面有巫神教的纹。”
李文接过,翻过来。纹路残缺,但能看出是个狼头衔蛇的图样。
“呼衍枭的标记。”他说。
赤奴点头:“他们还没死心。”
李文把玉牌放在灯下,看了很久。
“你打算怎么办?”赤奴问。
李文没答,而是伸手按在桌角。一缕木气渗入,桌缝里钻出一根细藤,缠住玉牌,缓缓拖进木纹深处。
“让它自己浮上来。”他说。
赤奴笑了下,转身要走。
“赤奴。”李文叫住他。
“嗯?”
“今晚的药,还剩一口吗?”
赤奴回头:“早没了。你要是想喝,我再割一次也行。”
李文摇头:“不用。我只是想知道,那味道,是不是真像你说的,又苦又辣。”
赤奴站住,半晌才说:“是。但喝下去,心就定了。”
他掀帘出去,风带起灯焰,晃了一下。
李文坐着没动。袖中木剑轻轻震了半息,随即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