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子,泼洒在军区大院的每个角落。唯有韩家小院上空那片葡萄架,撑开一片浓密的绿荫,将灼人的热浪隔绝在外。架子上,一串串葡萄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青涩,换上了饱满的紫红色,像无数颗圆润的玛瑙珠子,沉甸甸地坠在藤叶之间,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成熟果实特有的甜香。
清晨,林晚趁着日头还不算毒辣,搬了把凳子放在葡萄架下。她手里拿着把精巧的剪刀,仰头仔细端详着那些葡萄串。
妈,您看这串,颜色最深,颗粒也最饱满,熟得最好。她踮起脚尖,一手轻轻托住那沉甸甸的果实,另一只手用剪刀小心地剪断藤蔓,将那一大串紫得发亮的葡萄稳稳地放进手边的竹篮里。
竹篮里已经铺了一层翠绿的葡萄叶作为衬垫,紫莹莹的葡萄落在上面,更显得晶莹欲滴。
小韩曦坐在葡萄架下的草席上,身下垫着块凉席,手里抱着个布老虎。他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跟着母亲的动作转动,看到那诱人的葡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架子,嘴里啊、啊地叫着,嘴角还挂着一缕亮晶晶的口水。
哎哟,我们小曦馋了是不是?韩母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做着针线活,见状笑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活计,从林晚刚剪下放在旁边小筐的一串葡萄上,轻轻摘下一颗最熟的,仔细地剥了皮,露出水润透明的果肉,这才送到孙子嘴边。来,尝尝太奶奶种的葡萄甜不甜。
小韩曦立刻张开小嘴,迫不及待地把葡萄含了进去,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吮吸着甜美的汁水,那双酷似林晚的大眼睛满足地眯成了两条缝,小脚丫也跟着愉快地蹬踹起来,逗得韩母和林晚都笑了。
慢点吃,小馋猫,没人跟你抢。林晚回头看着儿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竹篮里很快便铺了厚厚一层紫葡萄。今年雨水好,日照也足,结得格外多,林晚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沾在衣襟上的叶子,满意地看着收获,咱们自己肯定吃不完,放久了也容易坏。
她拎起竹篮,对韩母说:妈,我挑些品相最好的,给隔壁李姐和对门的刘梅家送点去,让她们也尝尝鲜。都是熟识的朋友,平时没少互相照应。
去吧,应该的。韩母连连点头,很是赞同,李姐和刘梅都是实诚人,你们年轻人处得来是好事。这点葡萄不算什么,是个心意。
林晚先用一个干净的白底蓝花瓷盆,精心挑选了几串最大最紫、没有半点瑕疵的葡萄,准备送给关系更近些的隔壁李姐。她端着盆子走出院门,正碰上李姐端着个搪瓷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公共水房洗衣服。
李姐!林晚笑着招呼道。
哎,晚晚啊!李姐停下脚步,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葡萄,眼前顿时一亮,哟!你们家葡萄熟啦?这颜色可真漂亮,紫汪汪的!
熟了,今年结得多,给你送点尝尝鲜。林晚将瓷盆递过去,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自家种的,图个新鲜。
哎呦,跟我还这么客气!李姐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接过盆子,爱不释手地看着里面水灵灵的葡萄,脸上笑开了花,你们家这葡萄架,可是咱们这排院子里的头一份!看看这果子结的,又大又匀称,看着就知道甜!
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赶紧把林晚往自家院里让,快进来坐会儿,喝口水!
不了李姐,我这还得去刘梅家一趟,林晚婉拒道,又补充了一句,小曦还在院里呢,妈一个人看着。
哦哦,那行,那你忙。李姐也不强求,端着葡萄盆,喜滋滋地左右看着,嘴里不住夸赞,真好,真好......她忽然把盆子往窗台上一放,转身快步走到自家院角那一小片菜畦旁,利落地摘了好几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又从一个筐里拿出两个圆滚滚的绿皮西葫芦,一股脑地塞到林晚空出来的手里,拿去,黄瓜拍个蒜泥凉拌,西葫芦炒个鸡蛋,鲜嫩着呢!
李姐,这......林晚推辞着。
拿着拿着!跟我还客气啥!李姐故意板起脸,你们这葡萄多金贵啊,我这自家种的菜不值几个钱,你不拿着我可生气了!
林晚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笑着收下:那谢谢李姐了。
谢啥!该我谢你才对!李姐这才又重新露出笑容,不瞒你说,我们家那口子前几天就瞅着你们家葡萄咽口水了,这下可算有口福了!
两人又在门口说了几句闲话,李姐不住地夸韩母勤快会持家,把这葡萄伺候得这么好。林晚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提着黄瓜和西葫芦告辞离开。
从李姐家出来,林晚回到自家院子,将黄瓜西葫芦放下,又重新用一个竹编的小篮子装了几串品相很好的葡萄,上面细心地盖上一块干净的白色纱布,防止蚊蝇叮咬,这才提着向对门的刘梅家走去。
刘梅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到林晚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
林晚,快进来坐!刘梅擦着手,看到她手里的篮子,眼睛一亮,这是......葡萄熟了?
是啊,刚摘的,给你们尝尝。林晚笑着掀开纱布。
哎呀,这葡萄长得真好!刘梅接过篮子,仔细端详着,紫得发亮,一看就甜。你太客气了,还特意送过来。
这时,刘梅的儿子小军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葡萄立刻欢呼起来:葡萄!妈,我要吃葡萄!
急什么,没看见林晚阿姨在吗?刘梅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头,又对林晚说,这孩子,就惦记着吃。
让孩子吃吧,本来就是送来给你们尝鲜的。林晚摸摸小军的头,喜欢就多吃点。
刘梅连忙洗了一串葡萄,分给儿子一些,又非要林晚也尝尝。真甜!刘梅尝了一颗,连连称赞,你们家这葡萄种得真好,比市场上卖的还甜。
两人坐在院里的树荫下聊了会儿天。刘梅说起最近供销社新到的布料,林晚则问了问她孩子上学的事。聊了一刻钟左右,林晚起身告辞。
这就走啊?再坐会儿吧。刘梅挽留着。
不了,还得回去看看小曦。林晚笑着说。
刘梅送她到门口,往她篮子里放了几个新鲜的西红柿:这是早上刚摘的,拿回去给孩子做汤喝。
林晚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回到自家院子,韩母见她带回来的西红柿,笑着说:刘梅这人就是实在,你送她一点,她总要回你些什么。
是啊,她们都很喜欢咱们的葡萄。林晚把西红柿放进厨房,心里暖暖的。
这时,韩薇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干净的白瓷托盘。她看着石桌上剩下的一些葡萄,默默地走过去,仔细地从中挑选出几串最整齐、最干净、几乎没有瑕疵的,用剪刀小心地剪去个别可能磕碰或干瘪的颗粒,然后拿着这精选出来的几串葡萄到水龙头下,用细细的水流小心翼翼地冲洗干净,沥干水珠。
她坐在小凳上,低着头,专注地将葡萄一颗颗从藤蔓上摘下来,放入那个洁白无瑕的瓷盘里。深紫色的葡萄珠滚落在白瓷盘中,相互碰撞着,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宛如一盘紫水晶。
做完这一切,她才端起盘子,走到正抱着小韩曦逗弄的林晚面前,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嫂子,忙活一上午了,吃点葡萄解解渴吧。
林晚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那盘精心处理过、连摆放都显得颇为用心的葡萄,心里猝不及防地涌上一股温热的暖流。小姑子这份细腻体贴、不张扬却实实在在的心意,比那最甜的葡萄汁液还要沁人心脾。她空出一只手,拉过韩薇的手,轻轻握了握,眼神里满是感动和赞赏:我们小薇真细心,想得真周到。谢谢你。说着,她拈起一颗放入口中,轻轻一咬,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充盈了整个口腔,一直甜到了心里去。嗯!真甜!特别甜!
韩母也凑过来尝了几颗,连连称赞:是甜!还是小薇会挑,选的都是最甜的。
韩薇被母亲和嫂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浅浅笑意,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愉悦。
傍晚韩峥从团部回来时,石桌上还放着那盘没吃完的、装在白瓷盘里的葡萄。他脱下军装外套挂在葡萄架的柱子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顺手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都没用剥皮,直接放进嘴里。
嗯,这葡萄不错,他咀嚼了几下,看向正在收晾晒好的小韩曦衣物的林晚,今天摘的?味道比去年的还好。
林晚抱着叠好的小衣服走过来,今天熟得差不多了,就摘了些。给隔壁李姐和对门刘梅家都送了些过去。哦,对了,她指了指那白瓷盘,这盘里的,是小薇一颗颗亲手挑出来、摘下来、又洗干净摆好的,特意留给咱们吃的。
韩峥闻言,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盘在暮色中依然显得精致用心的葡萄上,然后又转向正在厨房门口帮着母亲拿碗筷的妹妹。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比平时似乎温和了些许,开口道:有心了。
韩薇摆放碗筷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几乎听不见地回应了一声:没什么。
这简单的三个字,和兄长那难得温和的语气,像是一阵微凉而轻柔的晚风,吹拂过她的心田。让她心头那份因为之前李姐无心之言而产生的、若有若无的褶皱和细微的酸涩,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抚平了,只剩下一种被家人认可和接纳的平静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