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叹息，轻若鸿毛，却重逾山岳，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孤寂与挣扎，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缓缓荡开。
司溟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纯粹冰冷的金色竖瞳，而是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坚固了万载的东西，正在悄然碎裂。他的目光，越过纠缠的灰色锁链，落在了那个为了他、正被寂灭本源疯狂侵蚀、身体遍布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的少女身上。
林夕也看到了他睁开的双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有震惊，有不解，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动容，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此刻、并为之准备了万年的……决绝。
“愚蠢……”司溟的声音沙哑干涩，却清晰地传入林夕和凤凰曦的耳中。他并未看曦，目光始终锁定林夕，“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话音未落，他周身那层薄弱的、不断波动的玄阴之气骤然暴涨！一股远比林夕引导而来的力量更加精纯、更加霸道、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极致寒意，轰然爆发！
“咔嚓……咔嚓……”
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由寂灭之眼本源凝聚的灰色锁链，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司溟自身核心本源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锁链上的光芒急速黯淡，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他竟然在燃烧自己最后的本源，强行挣脱禁锢！
“司溟！不可！”凤凰曦发出凄厉的凤鸣，金焰暴涨，试图阻止，“你本源已伤，再强行爆发，会形神俱灭的！”
然而，司溟对她的劝阻置若罔闻。他金色的竖瞳中，只剩下冰冷的疯狂与决然。他深深看了林夕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巨大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寂灭之眼！
“以吾之名，唤汝之力……寂灭……归源！”
他发出一声低沉而古老的吟唱，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与这片虚空共鸣！燃烧的本源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墨色光柱，并非攻击寂灭之眼，而是……主动融入了其中！
“嗡——！”
寂灭之眼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活力，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无法抗拒的吞噬之力，如同宇宙黑洞般，笼罩向司溟！也……笼罩向了因他这番举动而暂时失去目标、反噬自身的林夕！
司溟竟是要以自身为祭品，主动融入寂灭之眼，以此平息其躁动，并……将林夕这个“意外”排斥出去！
“不——！”凤凰曦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金色的凤凰虚影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心，试图将司溟拉回来！但她只是不灭灵念，如何能与寂灭本源抗衡？金焰在靠近的瞬间便剧烈摇曳，几乎要溃散！
林夕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司溟……要牺牲自己？为了……救她？
为什么？
就因为她是“容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来不及思考，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已经临身！她感觉自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即将被彻底撕碎、湮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即将被寂灭之眼彻底吞噬的司溟，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漠然，多了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意味。然后，他猛地一挥手！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住林夕，将她狠狠地抛向了来时的方向——那扇尚未完全闭合的金属大门！
“曦……带她走！”司溟最后的声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消散在寂灭的洪流中。
“司溟！！！”凤凰曦发出绝望的呼喊，金焰彻底黯淡，灵念虚影变得透明，她深深地、无比哀恸地望了那被黑暗吞噬的身影最后一眼，猛地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卷起被抛飞的林夕，冲向了大门！
“轰隆！”
就在她们冲出大门的刹那，沉重的金属大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那片毁灭的虚空彻底隔绝！
“噗通！”
林夕和凤凰曦的虚影重重摔落在寂灭殿冰冷的地面上。殿内依旧死寂，但与门后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相比，已是天堂。
林夕挣扎着爬起身，顾不上浑身剧痛，扑到紧闭的大门上，用力拍打着：“司溟！司溟！”
门内，再无任何声息。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连空间都能冻结的绝对死寂感，透过门缝隐隐传来。
他……消失了。为了救她，主动融入了寂灭之眼。
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的情绪。那个一直冰冷利用她、视她为容器的司溟，最后竟然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凤凰曦的虚影比之前黯淡了无数倍，几乎透明，她瘫坐在地，望着紧闭的大门，金色的凤眸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空洞。万载等待，换来的竟是永诀。
“他……一直如此……”曦的声音虚无缥缈，带着刻骨的痛楚，“看似冰冷无情，实则……比谁都固执，比谁都……傻……”
林夕转过身，看着濒临消散的凤凰曦，哽咽道：“曦前辈……他……还有可能回来吗？”
凤凰曦缓缓摇头，眼神绝望：“寂灭归源……乃是溟府之主最终的归宿，也是镇压寂灭之眼暴动的最后手段。一旦融入，便与寂灭本源合一，再无独立的意识与形态……他，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夕心上。那个强大得如同神魔、让她又惧又恨又忍不住依赖的男人，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空虚和茫然，瞬间将她淹没。她所做的一切，她坚持的理由，仿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但是……”凤凰曦忽然抬起头，黯淡的眸子看向林夕，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他选择救你，并非毫无意义。你……是唯一的变数。”
“变数？”林夕茫然。
“你身负寂灭本源，却又保有独立的意志。你见证了司溟的牺牲，承载了他的部分因果……”凤凰曦的虚影越来越淡，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寂灭之眼经此一役，或许会陷入短暂的沉寂……但这平衡……不会持久……真正的浩劫……尚未到来……”
她的身影开始化作点点金色的光粒，缓缓消散。
“林夕……记住今日……记住司溟的选择……你的路……还很长……去寻找……真正的净化之道……或许……那才是……打破宿命的……唯一希望……”
凤凰曦最后的话语，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她的虚影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温暖的金色余晖，在死寂的大殿中停留了片刻，也最终归于虚无。
万载灵念，为情所困，亦为情而逝。
寂灭殿内，只剩下林夕一人，和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与希望的大门。
她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扉，泪水无声滑落。司溟死了，曦也消散了，为了救她这个“容器”。奶奶下落不明，前路迷雾重重。
巨大的悲伤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击垮。
但，曦最后的话，却如同一点微弱的星火，在她绝望的心田中点燃。
真正的净化之道……打破宿命的唯一希望……
她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神，从最初的茫然空洞，渐渐凝聚起一丝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坚定。
司溟用命换来的生机，曦万载守望的终结，奶奶拼死守护的期望……她不能辜负！
就算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必须走下去！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要将司溟最后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毅然转身，向着寂灭殿外走去。
她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她的身体依旧布满裂纹，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溟府之行，以惨痛的牺牲告终。但新的征程，或许才刚刚开始。
寻找净化之道，打破容器宿命——这，将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而在这片死寂的溟府之外，阳世与幽冥，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