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整理文书之权后,楚惊鸿的生活似乎有了些许规律可循。每日皆有内侍送来新的军报及各地文书,虽仍是筛选过的,但数量和质量已非日前可比。她埋首案牍,凭借原主的经验见识和穿越者的细致逻辑,仔细梳理,将其中脉络不清、数据存疑、时间地点存在矛盾之处一一标注、归纳。
她做得极其谨慎,只做客观呈现,极少加入主观臆测,更绝不触碰核心机密。每一次呈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既要展现出“价值”,又不能过于“耀眼”引来猜忌。
萧景玄偶尔会召见她,询问她某处标注的缘由,语气多是平淡的考较,有时会指出她思虑不周之处,有时则会沉默地听完,不置可否。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步步紧逼地试探,但那目光深处的审视,从未减弱分毫。
她亦步亦趋,如履薄冰。同时,她也在暗中留意那些皇帝送来的“闲书”,但之后再无新的字迹出现。那个神秘的传递者,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日深夜,楚惊鸿刚整理完当日文书,觉身心俱疲,正欲歇下,窗外却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
声音极轻,像是风吹动树枝敲击窗棂,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却清晰得令人心惊。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不是风声!是有人!
“叩叩。”又是两声,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是谁?皇帝的人?还是……那个传承者?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月色朦胧,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巡逻侍卫远远走过的模糊身影。
就在她疑为幻觉之时,窗棂下方,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屋内,落地无声,随即反手将窗户复原。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楚惊鸿骇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屏风上,发出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地要去摸藏在枕下的匕首(皇帝赏赐的那柄),却见那黑影迅速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拉下了脸上的蒙面黑布。
月光透过窗纸,微弱地照亮来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大约三十许岁,面容普通,毫无特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沉稳与焦急交织的复杂神色。
“将军莫慌,属下并无恶意。”那人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声音也有些陌生,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由自主想去信任的急切,“时间紧迫,长话短说。青沙口之事乃‘夜枭’灭口,意在截断调查线。陛下已察觉军资流失案,牵扯甚广,涉及京中贵人。您如今处境极危,有人欲借‘御前’之手除您而后快!”
楚惊鸿心脏骤缩!“夜枭”?这是什么组织?京中贵人?是谁?御前之手?!
“你是谁?”她声音干涩,紧紧盯着对方,全身依旧处于极度戒备状态。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
“属下是‘青影’旧部,代号‘巽风’。”那人目光恳切,“奉林副将之命,不惜一切代价潜入宫中,告知将军真相,并设法护您周全!”
林河?!他竟然派了人潜入皇宫?!这太疯狂了!若是被发现……
“证据!”楚惊鸿不敢轻易相信,“你如何证明身份?”‘青影’成员彼此间有特殊的识别方式和暗语,这是极高的机密。
巽风毫不犹豫,左手快速做了几个极其古怪复杂的手势,右手则看似无意地在腰间叩击了三长两短——这正是‘青影’内部高级别成员用于紧急确认身份的暗号和节奏!
楚惊鸿瞳孔微缩。暗号无误!真是‘青影’的人!林河他……
“林将军他……他得知您被软禁宫中,忧心如焚。边军弟兄们亦人心浮动。他让属下转告您,无论如何,活下去!我等在外,必伺机助您脱困!”巽风语气急促,透着不容置疑的忠诚。
原主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而来,那些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托的将士面容模糊地闪过脑海,让她鼻尖一酸,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皇帝最忌惮的就是她与边军的联系!林河此举,若是败露,简直是授人以柄,会将所有人都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糊涂!”她忍不住低斥,声音带着惊怒后的颤抖,“宫中戒备森严,你怎能轻易潜入?若是被发现……”
“将军放心!”巽风打断她,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窗外,“属下自有渠道,此次潜入亦得了……宫中某位贵人的暗中相助,方能顺利至此。但此地不宜久留,属下必须立刻离开!”
宫中贵人?又是谁?!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你方才说,有人欲借御前之手除我?是谁?如何行动?”楚惊鸿急问,这是最致命的威胁。
“具体何人,属下尚未查明,但其势力极大,手眼通天。”巽风神色凝重,“他们很可能在您日常饮食或御赐之物中做手脚,制造意外或急症假象。陛下虽对您有所忌惮,但若您‘意外’身亡,正好顺水推舟,一了百了。您务必万分小心,任何入口之物都需谨慎!尤其是茶饮!”
“御前茶……”楚惊鸿喃喃道,与纸条警告一致!
“另外,”巽风从怀中极快地取出一个极小、密封的蜡丸,塞入楚惊鸿手中,“此物请将军收好。若遇紧急情况,疑似中毒,可吞服此丸,能暂保心脉,争取时间。但切记,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冰凉的蜡丸落入掌心,却烫得她心头发慌。
“时间到了,属下必须走了!”巽风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迅速拉上蒙面黑布,“将军保重!记住,活下去!‘青影’不灭,忠诚不改!”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青烟,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出窗外,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户轻轻合拢,屋内只剩下楚惊鸿一人,和她手中那枚冰冷而沉重的蜡丸,以及耳边回荡的那句“活下去”。
巨大的信息量和突如其来的“救援”,让她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静。林河的冒险,巽风的出现,“夜枭”组织,京中贵人,御前下毒的阴谋……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更精巧、更恶毒的陷阱?
那巽风……暗号无误,语气情真意切,似乎毫无破绽。可是……他提及的“宫中贵人”相助,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疑点。谁有能力、有动机帮助‘青影’的人潜入皇宫来向她报信?
皇帝?绝无可能。太后?柳氏?她们只怕恨不得她立刻死。其他政敌?似乎更说不通。
如果巽风是假的,是皇帝派来进一步试探她、甚至引诱她动用“青影”旧部的诱饵呢?那枚蜡丸,究竟是解药,还是……催命符?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阵,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深渊。
她紧紧攥着那枚蜡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活下去。
这三个字,此刻变得如此沉重,又如此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