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跃，将萧景玄的脸映得明暗不定。他站在院中，周身散发着比夜雨更冷的寒意，目光如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楚惊鸿身上。
倒在地上的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鲜血从他身下蜿蜒流出，浸湿了青石板，触目惊心。
楚惊鸿站在原地，指尖冰凉，那支银簪还紧紧攥在手中。皇帝的出现太快，太巧，巧得像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而此刻，她成了戏台上百口莫辩的丑角。
陛下。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沙哑，此人突然闯入，臣......
朕看见了。萧景玄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缓步走上前，靴子踩过血泊，停在房门外，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她手中那支在火光下闪着寒光的银簪上。
爱卿这是......准备自卫？他微微挑眉，尾音拖长，意味难明，还是准备......与人同行？
这话如同毒针，直刺心口！他是在暗示她欲与这刺客一同逃离！
陛下明鉴！楚惊鸿猛地抬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臣从未想过离开！此人声称是旧部，奉林河之命前来，臣对此一无所知！
林河？萧景玄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个本该在黑水城一战中殉国的副将？他竟然还活着？还能派人潜入朕的皇宫？楚爱卿，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最真实的想法。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给她设下陷阱。
楚惊鸿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皇帝果然知道林河可能未死！他甚至可能早就掌握了残部仍在活动的线索！今晚这一切，根本就是做给她看，逼她表态，逼她彻底与过去切割的局！
臣不知林河是生是死，更不知为何会有人冒充前来。她咬紧牙关，斩钉截铁地否认，青影早已解散，臣交还兵符之日，便与军中旧部再无瓜葛！此人所言，绝非事实，意在构陷臣，离间陛下与臣的关系！请陛下彻查！
她必须撇清关系，绝不能承认任何与的牵连。否则，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萧景玄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片幽深的寒潭。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朕自然信你。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楚惊鸿的心非但没有落下，反而提得更高。帝王的，往往比怀疑更可怕。
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语气转冷，此人能精准找到你的住所，避开重重守卫，直至朕布下的暗哨出手才被击杀......这皇宫的防卫，看来是出了不小的纰漏。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楚惊鸿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考量：在你身边，似乎总是不太平。先是南诏刺杀，又是旧部......楚爱卿，你说，朕该如何安置你，才能保你周全，也保朕这宫禁安宁？
楚惊鸿的心沉入谷底。他这是要将她置于更严密的监控之下，甚至可能......
李德全。萧景玄不等她回答，沉声唤道。
奴才在。李德全立刻上前，躬身听命。
将此处清理干净。加派
一队龙骧卫，十二时辰看守此院，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他冷冷下令，目光却未从楚惊鸿脸上移开，楚参军是受惊了，需要绝对静养。
一应饮食起居，皆由你亲自安排人手负责，不得假手他人，更不得有任何闪失。
奴才遵旨！李德全头垂得更低。
龙骧卫！皇帝的亲卫中的亲卫！这已不是软禁，而是近乎囚禁！并且切断了她与外界一切可能的联系！
陛下......楚惊鸿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爱卿好生休养。萧景玄再次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南诏一案，朕会亲自审理。至于今夜之事......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具尸体，寒意森森，朕会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有吃里扒外、勾结旧主之人，朕绝不姑息！
这话明着是说给所有人听，暗里的警告却直指楚惊鸿。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拂袖而去。玄色龙袍在火把映照下，划过一道冰冷决绝的弧线。
院门再次重重合拢，留下更加森严的守卫和满院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楚惊鸿独自站在门口，夜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袂，冷得刺骨。李德全指挥着太监们无声地清理现场，擦拭血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味和窗外增派的、如同雕塑般伫立的龙骧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处境，已恶劣到了极点。
皇帝最后的眼神，那句绝不姑息，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他所谓的，不过是更严酷考验的开始。
而那个死在她面前的，他临死前的话，那双震惊而不甘的眼睛......是真的来自林河的救援，还是皇帝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楚惊鸿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疲惫和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她摊开手心，那支银簪已被汗水浸透。尖端，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抹极细微的、来自地上的暗红。
她盯着那抹血色，瞳孔微微收缩。
不对。
刚才那支冷箭......是从对面檐上射来，一箭穿心，精准致命。皇帝布下的暗哨，身手果然了得。
但倒地时，身体是朝向门口的，箭镞从后背透出前胸。这意味着，他中箭时，是背对着窗口，面对着她......
如果他是来救她的，为何会背对窗口，面对着她？那一瞬间，他伸手抓向她，究竟是想要带她走，还是......别有目的？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然闯入脑海——伸手抓她时，她下意识躲避，她的衣袖曾被他的指尖擦过。当时只觉得他力道极大，现在回想，那动作似乎并非单纯的抓握，反而更像是......想要将什么东西塞给她？
楚惊鸿猛地低头，仔细查看自己的衣袖。湖水绿的衣料上，除了些许褶皱，并无异样。
她不死心，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火光，反复摩挲那一小块被触碰过的布料。
指尖忽然触到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她小心翼翼地捏住衣角，仔细分辨——那不是织物的纹理，而是一小缕极其纤细的、几乎与衣料同色的丝线，被巧妙地打了个结，藏在袖口的褶皱里！
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不是她衣服上原有的！
是那个临死前，在那一瞬间的接触中，留下的？
楚惊鸿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解开了那个细小的线结。
一缕轻若无物的、半透明的薄纱从线结中脱落下来，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比蝇头小楷更小的寥寥数字——
林危，勿信，茶有毒，饵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