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风拂大地,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阵春风拂过皇城,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在轻轻叩击着人心。风里带着新抽的柳丝气,混着宫墙内淡淡的熏香,却吹得某些蛰伏已久的心湖泛起了涟漪。笏
太平日子过了太久,久到朱红宫墙都染上了几分慵懒的暖意,久到人们快忘了刀剑的寒芒。可这风一吹,那些深埋在锦袍下、藏在朝笏后的野心,竟像惊蛰后的虫豸,挣破了土层。
太极殿内,晨雾尚未散尽,檐下的鎏金铜炉里飘出缕缕檀香,与朝臣朝服上的皂角气交织在一起。司礼监掌印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队列前排便有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左侧是太傅,虽已须发皆白,脊背却挺得笔直,藏青色蟒纹朝服衬得他面色沉稳;右侧的太保虽头发已花白,却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二人齐齐躬身,袍角扫过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太傅先开口,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陛下,臣有本启奏……”太保则垂眸侍立,只在太傅话音稍顿的间隙,——今日这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齐文轩眼神淡淡却不失威严的扫视着下面朝臣,“两位爱卿有何事启奏?”
太傅率先躬身,花白的胡须在朝服前轻轻晃动,声音沉稳如钟:“陛下,臣所奏之事,关乎皇家子嗣绵延与国祚根基。自陛下登基,后宫久疏充盈,虽有皇子公主承欢,终究人丁单薄。臣恳请陛下下旨选秀,择贤淑女子入宫,既为天家添枝散叶,亦显我朝繁盛气象。”
一旁的太保随即上前半步,朱红官袍在晨光里泛着庄重的光泽,语气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太傅所言极是。陛下,后宫凋零非长久之计,选秀不仅是为绵延血脉,更是向天下昭示皇家兴旺之象。还请陛下为皇家兴旺下旨选秀充盈后宫。”
两人话音一落,早有此想法的人也纷纷上奏。
御史中丞也跨出来道:“陛下,天家之事乃国之大事。陛下子嗣不丰,是我等朝臣的心事,还请陛下重视,下旨选秀,充盈后宫,为皇后分忧,也为皇家增添子嗣。”
礼部侍郎陆承渊上前一步,“还请陛下稳固国运,下旨选秀,充盈后宫,生下更多龙嗣,固我大齐江山。”
此刻他心想,嫡女废了,还有庶女,只要有一人进宫获得皇上的恩宠,他陆家不愁无翻身之日。
有此想法的当然也不只他一家,满朝文武里,但凡府中有未出阁的女儿,且年岁合宜的,哪个不是打着同样的算盘?只要女儿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他们也是皇亲国戚了。
上次过继之事,陛下嘴上说着“不治罪”,可转头就借着别的由头,把那几个跳得最欢的御史、宗人府官员贬的贬、罚的罚——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替皇后和公主撑腰呢。
自那以后,便无人提出选秀的话题,生怕让皇后不高兴,吹吹耳边风让他们遭罪。
现如今皇后也生上了皇子,地位稳固。加上皇上确实年过二十八了,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与历朝对比,子嗣过于稀少了。
此次由宗室太傅与太保出头,想必皇上一定会同意吧,毕竟哪个男人不爱美人环绕江丽三千。
想到这,这些朝臣纷纷附和“臣等恭请陛下,为江山社稷,公开选秀,充盈后宫!”
齐文轩目光从丹殿下黑压压的朝服冠冕上扫过。
大半朝臣皆躬身垂首,声浪此起彼伏,字字句句都绕着“选秀”“子嗣”“社稷”打转,那股子恳切几乎要漫上阶来。而另一侧,寥寥数人仍直挺挺地立着,或垂目看靴尖,或目光平视前方,既不附议,也不辩驳,像几株沉默的古松,在喧嚣中透着几分疏离。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了然。这殿上的人,谁心里没有一本账?不过是借着“江山社稷”的由头,各算各的罢了。
齐文轩将奏折往御案上一放,声音里带了几分淡倦。
“众卿的心意,朕懂。只是这后宫之事,不在‘多’而在‘宁’。如今六宫安稳,皇后持中宫之德,内外有序,朕已觉妥帖。”
他目光扫过阶下,语气沉了沉“选秀看似为子嗣,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各省遴选劳民伤财,入宫后妃若生嫌隙,反倒扰了内廷清净。朕治国,首重民生安定,而非一味追求后宫繁盛。”
“此事不必再提。退朝!”
“退——朝——”
随着司礼监那尖细悠长的唱喏声穿透大殿,像一盆冷水浇在众臣心头。
几位领头进言的老臣僵在原地,叩拜的手还未完全抬起,脸上的赤诚与期盼僵成一片愕然。陛下那句“此事不必再提”掷地有声。
“这……陛下竟真的拒了?”有人低声嘀咕,目光不自觉瞟向陆承渊。
他垂着眼,袍袖下的手却缓缓松开,指节间泛着的白意慢慢褪去,只是那眼底的错愕,终究没藏住。
更有人想起三年前的过继风波,陛下为皇后贬斥朝臣的决绝,皇上对皇后也太过宠爱了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究只能默默躬身,随着那声“恭送陛下”,蔫蔫地退出了太极殿。
太傅和太保二人刚踏出太极殿的朱漆大门,太保便忍不住拽了拽太傅的袍角,眉头拧成个疙瘩。
“太傅大人,你说陛下这是何意?自从陛下登基以来,都有七八年了。前几年不必说,一是因为战事吃紧,第二嘛,因为过继之事,皇上耿耿于怀。
但是如今都过了三四年了,天下太平,皇上为何还不同意选秀呢?”
太傅沉吟一会道:“我们的陛下本不是重女色、贪于享乐之辈。他呀,把所有的事都扑在了朝堂之上,所以便是皇后,也这么多年了才诞下一子一女。”
太保望着宫道旁的松柏,声音里带了几分感慨。
“太傅大人说得是。咱们这位陛下,打从成年后便不是沉溺闺阁之人。
登基七年,五更起、夜半眠是常事,奏折堆得比御案还高,心思全扑在吏治、漕运、边防这些国本上——后宫于他而言,怕更像是个需要安稳打理的家,而非纵情之地。”
他看了看坤宁宫方向又道“就说皇后娘娘,与陛下相识多年,也是到了第六年才诞下公主,去年才添了皇子。
这在历代帝王家,已是难得的从容了。依老夫看,陛下不是不愿充盈后宫,是真没把这当成急事。可江山社稷,子嗣单薄终究是隐患啊……”
陆承渊路过他俩的旁边,听到了他俩的谈话,心头顿时有了想法。
他走到太傅太保旁边“两位大人,下官有一计,或许可以试一试。”
太傅和太保看着陆承渊,虽然这老匹夫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但是这家伙善于钻营,朝中与皇室中大部分都是他陆家的姻亲。真是不容小觑。
太保率先开口,“不知陆大人有何高见?”
“太保大人谬赞了,依下官浅见,此事还得皇后出面。”陆承渊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皇后乃后宫之主,也是天下子女的表率。由她出面去劝说皇上下旨选秀,皇上想必不会反对。
再说为皇上分忧也是她分内之事,为皇家绵延子嗣,也是她职责所在。皇后贤德淑良,想必她也会尽力劝皇上,不全善妒拒绝的。”最后那句明显的不怀好意。
如果皇后劝说不了皇上下选秀,就是善妒,就是做皇后的失职。
太傅太保两人对视一眼,若有所思。但两人不傻,得罪人的事肯定不干。
“陆大人既出了主意,想必心里已有合适人选了吧?”太傅随即他把问题抛向了陆承渊。
太保在一旁附和,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是啊,陆家姻亲遍布朝野,论起能说动皇后的体面人,怕是没人比陆大人更清楚了。再说,这些亲眷去进言,纵是不成,也只当是寻常请安,断不会落人口实说咱们逼宫——陆大人觉得呢?”
两人一唱一和,明着是请教,实则把挑人的担子稳稳推了过去。
毕竟这事儿无论成功与否都会遭皇后厌恶,他们可不愿平白沾这份风险。
陆承渊暗骂这两人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心里面确实有了几个人选。
陆承渊垂眸掩去眼底那点不快,拱手时笑意温和,“二位大人放心,人选之事,下官心里已有几分眉目。只是此事关乎重大,需得是既与皇后沾亲带故,又能说进话去的妥当人。下官回去再想想。”
说完便拱手离开,他脚步不急不缓,仿佛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