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顾家“临江小筑”别墅的餐厅灯火通明。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姚婉清亲手烹制的佳肴,香气四溢。
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精致的餐具和每个人的笑脸上,营造出一种温馨祥和的假象。
露易丝显然还在适应中式餐具,她笨拙地用筷子夹起
一个春卷,几次尝试都滑落下来。顾小芬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耐心地示范:“妹妹,筷子要这样拿,食指和拇指在上面,中指在下面托住…对,再用力一点夹稳…”
姐妹俩的互动自然流畅,一种名为“亲情”的萌芽,正在悄然生长。
然而,这份温馨之下,暗流汹涌。
轮椅上的顾志伟,目光紧紧追随着女儿们,眼中交织着深沉的父爱、无尽的愧疚和难以言说的痛楚。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那里,刻着三个模糊却刻骨铭心的字母——Ywq(姚婉清)。
顾志伟的目光扫过围坐的家人,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感激:
“本来,今天这个家宴,最应该请到的还有苏晴、魏文迪、黄兴洪他们几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的机会。可惜……”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
“就在前天,我们刚刚建立的‘磐石’安全监测系统捕捉到了黑曜石残余势力在东南亚某国的一个异常节点,高度疑似是他们的一个新跳板或指挥中心。情况紧急,需要他们立刻进行深度追踪和反制。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也为了彻底拔除这个毒瘤,他们不得不临时出发到国外,继续战斗。”
林世盛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感慨的笑容,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老顾,看到你现在这样,康复团聚,我这澜海省国安局长的位置,也算对得起当年对你的承诺了。”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顾小芬猛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如炬,直视林世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二十年的尖锐:
“承诺?林伯伯!当年我爸‘死’后,您总说他在执行秘密任务,生死未卜…那露易丝是怎么回事?!她是谁的女儿?!我爸不是一直深爱着我妈吗?!”
她的问题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温馨的假象。餐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杯盘碰撞的刺耳回音。
林世盛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如铁的庄严。
他放下酒杯,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宣读一份尘封的机密档案:
“2003年,姜远山勾结境外恐怖组织‘黑曜石’,企图窃取南江厂核心机密。顾志伟同志宁死不从,黑曜石因此对他发出全球追杀令。为了保护你们母女——”
露易丝原本正笨拙地学着顾小芬的样子用筷子夹菜,听到这里,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她瞪大了蓝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美式口音的中文带着明显的震惊:
“天哪!dad!你是说…你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有人追杀你?连名字都不能用?”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部分目光。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脸上混合着对父亲遭遇的心疼和对这种“电影情节”发生在现实中的巨大冲击。
林世盛看了一眼露易丝,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姚婉清和顾小芬,“为了切断黑曜石报复的线索,我亲自策划并执行了‘畏罪自杀’的假象。”
他转向轮椅上的顾志伟,语气郑重:
“老顾,现在,是时候了。真相,该见光了。”
顾志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真相”二字刺痛。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全身的力气,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磨损严重的皮夹。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一张早已褪色、边缘卷曲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姚婉清抱着襁褓中的顾小芬,笑容灿烂,而他,站在她们身边,意气风发。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妻女的容颜,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的血:
“婉清…小芬…当年我‘死’后,林局长用一艘破旧的渔船,趁着夜色,把我偷渡到了美国。黑曜石的追杀令像跗骨之蛆,我连真名都不敢用,只能像老鼠一样活在阴影里…2005年,洛杉矶码头,我救下了一个被抢劫的美国富豪,威廉·西姆斯…”
林世盛适时地接过话头,补充着那段尘封往事的关键细节,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威廉·西姆斯唯一的女儿,露西,对顾志伟情有独钟,多次向他表达爱意。但顾志伟心中只有婉清和小芬,他一次次坚决地拒绝了露西。
然而,露西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杀…是顾志伟及时救下了她。
这次事件后,顾志伟心中对露西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既有救命之恩的感激,也有对她绝望的怜悯。
最终,在威廉·西姆斯的恳求下,也为了彻底切断与过去的联系,隐藏身份,他答应了这桩婚事。”
这番话,精准地点明了“再婚”的被迫性、复杂性和顾志伟内心的挣扎。
露易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显然对这个亲生母亲露西和复杂的婚姻关系感到困惑和一丝不悦。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美国女孩特有的直率:“So… 你救了她,然后就得娶她?这…这听起来像古老的契约?”
她的目光在父亲和姚婉清之间来回移动,试图理解这种东方文化背景下“责任”与“情感”的纠葛,脸上写满了“这太复杂了”的表情。
这种困惑让她暂时放下了对“新妈妈”姚婉清的陌生感,反而更同情起父亲当时的处境。
顾志伟猛地咳了起来,仿佛这段回忆本身就在灼烧他的肺腑。
姚婉清立刻伸出手,轻柔而坚定地抚拍着他的后背,传递着无声却强大的支持。
他喘息着,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深重的愧疚:
“露易丝出生那天……露西……她大出血……临终前,她死死抓着我的手,眼睛里全是恐惧和不舍,她说……‘替我……照顾孩子……’……我娶她,是报救命之恩,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承诺!
但我的心……婉清,小芬……我的心早就死在了南江厂,死在被迫离开你们母女的那一天——”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不成调,老泪纵横,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就在这情感即将崩溃的顶点,顾志伟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撕开衬衫的纽扣,露出嶙峋瘦削的胸膛!
在心脏的位置,一个清晰可见、虽已褪色却依旧轮廓分明的纹身赫然在目——那是姚婉清年轻时的侧脸剪影!
线条流畅,眼神温柔,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真。
这无声的印记,比任何言语都更震撼地证明了他从未改变的深情!
整个餐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顾志伟粗重的喘息声。
姚婉清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纹身上,又猛地看向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二十年的委屈、等待、猜测、隐忍,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她猛地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书房,片刻后,她捧着一个陈旧的檀木木盒走了回来。
她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张或旧或新、来自不同银行的匿名汇款单。
每一张的收款人都是“南江厂旧址”,金额不大,但汇款日期却跨越了整整二十年!
姚婉清的手指抚过那些模糊的印章和地址,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汇款单上,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
“这些年……我的珠宝店……总会收到这些匿名汇款……数额不大,但从未间断……地址都写着‘南江厂旧址’……我猜过是你,又不敢信……总觉得是自己疯了……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你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守护着我们母女……”
这无声的守护,这跨越山海的深情,瞬间击碎了所有隔阂,成为最催泪的情感证据。
“当年你为什么不守候在老顾身边?”陈立诚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露易丝感受到了空气中骤然紧绷的气氛,尤其是陈立诚严厉的目光和父亲脸上闪过的痛苦。
她虽然不完全明白“南江厂”和“守护”的具体含义,但本能地觉得“妈咪”(姚婉清)被冤枉了。
这个阳光女孩立刻放下筷子,挺直了背脊,用不太熟练但异常清晰的中文,带着维护的语气说:
“hey! 陈爷爷(她可能刚学会这个称呼),您别这样!妈咪她…她刚刚不是说了吗?她一直在保护我爸!她有苦衷的!”
她的话音带着年轻人的冲劲和不平,像一道阳光试图穿透阴霾,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了一丝松动,也让陈立诚和众人惊讶地看向这个金发碧眼的“护母”女孩。
姚婉清抬起泪眼,望向同样泪流满面、不择言辞的露易丝。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张开双臂把露易丝搂在怀里,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母亲般的包容:
“孩子…你妈妈露西,是你爸爸用命守护的恩人,也是你的母亲…你爸爸…他不是背叛,他是这世上最苦命、最深情的人…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
这句话,是接纳,是和解,是家庭重构最温暖的基石。
“爸…妈…”顾小芬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父母轮椅前,泣不成声,“我恨了您二十年……恨您抛下我们……恨您有了别的家庭……原来……原来您……您是用命在护着我们……用一生在爱着我们……”
女儿的理解与忏悔,让顾志伟和姚婉清再次泪如雨下。
林世盛缓缓站起身,他挺直了腰板,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举起酒杯,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仿佛在向历史宣告,向未来起誓:
“国家欠顾志伟同志二十年的清白!但历史不会忘记——有人用假死守护国家机密,用孤独守护家人,用沉默守护深爱!
今天,我以澜海省国家安全局的名义,正式宣布:南江厂英雄顾志伟同志——复活!”
这庄严的宣告,是国家意志的最终背书,是主题的终极升华!
这声音,如同惊雷,响彻了整个别墅,也敲开了新生活的大门。
露易丝被这庄严而充满力量的宣告深深震撼了。
她看到父亲挺直了脊背,眼中闪烁着泪光与尊严;看到姐姐顾小芬激动得浑身颤抖;看到“妈咪”姚婉清脸上终于绽放出释然的笑容。
这个习惯了美国自由氛围的女孩,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宏大叙事下的个人荣耀与国家认同。她猛地站了起来,完全顾不上什么礼仪,高举着果汁杯(她可能不能喝酒),用最响亮、最纯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美式腔调喊道:
“Yeah! my dad is a hero! 顾志伟万岁!”
她的欢呼像一颗投入庆典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更热烈的掌声和泪水,为这庄严的宣告增添了一抹属于年轻一代的、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喜悦。
“叮——”
清脆而响亮的碰杯声骤然响起!陈平、顾小芬、露易丝、姚婉清、顾志伟,所有人,含着热泪,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与林世盛的酒杯用力相碰!
就在这一刻,窗外沉寂的夜空骤然被点亮!无数绚烂的烟花冲天而起,在墨色的天幕上炸开,赤橙黄绿青蓝紫,流光溢彩,照亮了别墅餐厅里每一张泪中带笑、充满希望的脸庞。人们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窗外骤然绽放的烟花。
“元旦到了!”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才想起,今天是2011年元旦。
璀璨的光芒,映照在顾志伟胸口的纹身上,映照在姚婉清手中那叠承载了二十年守护的汇款单上,映照在顾小芬与露易丝紧紧相握的手上。
就在这举家欢腾、烟花尚未完全绽放的间隙,陈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林世盛或陈立诚的祝贺信息,便侧身避开喧闹,快速看了一眼屏幕。是一条来自苏晴的加密信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上线”。
陈平心中一动,立刻明白是技术团队那边有了重要进展,或者他们按约定要远程加入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家宴”。
他迅速走到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点开了手机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通讯软件图标。
屏幕亮起,经过多层身份验证后,一个临时搭建的加密视频会议窗口弹了出来。
画面里,苏晴、魏文迪、黄兴洪以及另外几位核心技术人员,正挤在一个看起来像是临时指挥中心的地方——墙上挂着巨大的电子地图,上面闪烁着几个红点,旁边是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和几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
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兴奋,显然也刚刚经历了某种“胜利”。
“陈平哥!新年好!代我祝福大家!”苏晴的声音通过加密通道传来,带着一丝激动和沙哑,“抱歉我们不能亲自到场,刚完成一个关键节点的收尾工作,必须实时监控。但看到你们团聚,指导顾叔叔姚阿姨恢复得这么好,我们太高兴了!”
魏文迪凑近镜头,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流:“陈总,‘黑曜石’在纽约的老巢被我们连根拔起,核心数据库彻底瘫痪!他们的残余势力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暂时翻不起大浪了!顾叔叔这‘复活’的戏码,配合我们的‘清剿’,简直是绝杀!”
黄兴洪也笑着补充:“是啊,顾叔叔,姚阿姨,他们也受苦了!这杯酒,我们远程敬他们!也敬陈总,敬小芬姐!敬我们终于能喘口气了!”
画面里,技术团队的成员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水杯或咖啡杯,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胜利的喜悦。
陈平看着屏幕里这群为“黑曜石”事件付出巨大心血的伙伴,心中暖流涌动,他郑重地点头:
“辛苦了!兄弟们!这场胜利属于每一个人!等南江厂竞标结束,我请你们好好庆功!现在,先稳住阵脚,监控好残余动向!”
“放心吧陈总!”苏晴自信地笑了笑,“我们建的是临时加密通道,动态密钥,黑曜石那帮残兵败将,想破开?下辈子吧!我们这边盯着,你们安心庆祝!”
陈平笑着点头,正要结束通话,却敏锐地捕捉到苏晴身后监控屏幕上,一个原本代表“安全”的绿色信号点,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同时,魏文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扑向另一台操作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声音陡然变调:
“不对!有异常流量!源头…源头未知!防火墙被绕过了!这…这不可能!”
陈平的心猛地一沉:“苏晴!怎么回事?!”
苏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陈总!我们被定位了!不是网络攻击…是物理定位!他们…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快…快撤…”
话音未落,视频画面猛地剧烈抖动了几下,随即陷入一片漆黑!通讯中断!
“苏晴!魏文迪!黄兴洪!”陈平对着漆黑的屏幕低吼,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他立刻尝试回拨,但所有加密通道全部无响应!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
餐厅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窗外璀璨的烟花声,此刻在陈平耳中仿佛被无限拉远,变得模糊而刺耳。
他僵硬地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轰”地炸开,赤红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惨白的脸,也映亮了他眼中那片骤然降临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烟花易冷,但此刻的光明与温暖,将永远铭刻在每个人的心中。家,国,爱,牺牲,守护,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最动人的和解与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