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的冬雨,细密如针,斜斜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密网,将临江小筑笼罩其中,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细雨所隔绝,只剩下这座小筑在雨中孤独地矗立。
雨滴敲打在瓦檐上,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那声音清脆而密集,仿佛是倒计时的钟摆在耳边不断回响,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结局。
庭院里的红梅在雨中被打湿,花瓣紧贴着枝头,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透着一股凄美与坚韧。
红梅在风雨中依然傲立,仿佛在诉说着一种不屈的精神,即使环境再恶劣,也要坚持自己的美丽与坚强。
陈平站在二楼落地窗前,手中攥着一份从大阪传来的医疗报告。报告上的纸张微微泛黄,字迹却异常清晰,尤其是“真由美”的名字后面,跟着“建议静养,避免长途奔波”的医嘱,每一个字都像铅块一样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三天前,“灯塔”基地的爆炸中,真由美为了掩护他撤退,小腿被流弹击中,那一幕至今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虽然经过田中宏安排的顶级医院抢救,真由美的伤势已经稳定,但那道伤口和潜在的感染风险,让她不得不卧床休养。
陈平本想留在大阪陪伴她,但真由美在半昏迷中仍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
“回去……南江需要你……别让她们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坚定和无私。
田中宏也亲自致电,语气沉重而严肃:
“由美这里有我照顾。但南江的局势更加凶险,黑曜石的报复绝不会只针对田中家。天工是他们的眼中钉,你必须回去,站在风暴的最前线。”田中宏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南江局势的担忧和对陈平的期望。
最后,是真由美的母亲佐藤雪代,在病房里只说了一句话:
“陈桑,这里交给我。但关于安安的未来,关于由美的责任,我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我会去南江找你。”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于是,陈平带着这份沉重的托付和满心的愧疚,踏上了归途。他原以为临江小筑是他的避风港,却没想到,这里即将成为一场比“灯塔”基地更凶险的“家族谈判桌”。
上午十点整,门铃声如约而至,三下短促而用力的按压,透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严肃。
刘姨透过猫眼一看,脸色微变,低声说道:“是苏晴的父母,还带了位律师。”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陈平心头一沉,苏振东,蓝岛振振东集团的董事长,商场上以手腕强硬着称,他的到来无疑预示着一场艰难的对话。
门被推开,苏振东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客厅,最后定格在陈平身上。
他身旁的妻子罗玲,一位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此刻脸上却写满了忧虑和被背叛的痛楚。
“陈平,”苏振东没有寒暄,声音里压抑着火山般的怒火,“我们今天来,不是听你解释的。我们是来谈责任的。”
他将一份文件“啪”地摔在茶几上,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刺耳,“这是我女儿的出生证明,还有我外孙女的照片。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让我女儿一个人承受怀孕的辛苦,生产的危险,隐忍的痛苦!而你,却与别的女人结婚,享受着所谓的幸福生活!你陈平,还算是个男人吗?”
罗玲的眼圈红了,拉着陈平的胳膊,声音颤抖:
“小陈,阿姨不是来责怪你的。晴晴那孩子,从小就倔强,她心里有多苦,从来不说。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不为她和孩子着想。你打算怎么办?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给晴晴和孩子一个名分吧?”
律师适时地推了推眼镜,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协议:
“陈先生,根据苏振东先生和罗玲女士的要求,我们提出两点核心诉求。
您需将个人持有的天工集团15%股份,质押给苏晴母女,作为她们未来生活的经济保障。
第二,关于孩子的抚养权,我们建议进行法律公证,明确您作为父亲的抚养义务、探视权以及财产继承权。”
这番话,不再是商量,而是一份不容置疑的通牒。
陈平的脸色凝重,心中充满了对苏晴的愧疚。他知道,苏振东夫妇用最商人的方式,试图为女儿争取一个最牢靠的未来。
顾小芬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蓝皮面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开始写着什么,仿佛在记录这重要的一刻。
就在客厅里的气氛降至冰点时,门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沉稳而节制,一下,一下,不疾不徐,仿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刘姨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身着素雅和服、气质高贵的老妇人——佐藤雪代,真由美的母亲。她独自一人,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抱歉,在各位商谈家事时前来打扰。我是田中真由美的母亲,佐藤雪代。”
她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声音柔和却坚定。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在陈平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
“陈桑,”她缓缓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我知道,由美为了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今天来,不是来责备你的。我是来谈安安的未来,谈田中家的未来。”
她从和服的袖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陈平面前。
“这里面,是田中重工未来五年,在东南亚和欧洲市场的渠道代理权协议草案。”
她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份协议,以及它背后每年数十亿美金的利润,都可以作为安安未来成长的基金,也可以作为天工集团拓展海外市场的助力。”
“什么条件?”陈平沉声问道。
“条件很简单。”佐藤雪代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安安,是田中家的长孙。我要求你,以书面形式承诺,安安在未来,不会以任何形式,介入东澜国的核心技术研发,尤其是‘机械灵犀’和‘深蓝之眼’项目。他可以学习商业,学习管理,但他不能成为像你一样的技术核心人物。这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保护田中家的技术主权。”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另一扇门。这不再是关于金钱和名分的谈判,而是上升到了“技术主权”和“家族传承”的层面。
两拨人马,两场谈判,已经让客厅如同一个高压锅。而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第三拨人马不期而至。
门铃只响了一下,声音短暂却异常有力。刘姨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顾志伟,顾小芬的父亲。
他的病情刚刚有所缓解,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姚婉清搀扶着他,身后,跟着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股东,都是志伟科技和南江厂的老人。
顾志伟一迈进门槛,看到客厅里的景象,眉头紧锁。他没有理会佐藤雪代,也没有看苏振东,目光直接锁定在陈平身上:
“陈平,我听说,你最近很忙。忙于在倭国救美人,忙于在蓝岛医院上演跪美戏码。你有没有想过,南江的天工总部,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有没有想过,小芬一个人,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来维持这个你一手创建的帝国的运转?你尽到丈夫的责任了吗?”
他身后的老股东们也纷纷开口:
“陈总,我们不是不支持你。但是,你现在的私人关系太复杂了!苏晴小姐,真由美小姐,还有小芬……这让我们怎么放心?天工是大家的,是国家的,不能因为你个人的情感问题,影响到公司的重大决策!”
顾志伟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走到陈平面前,目光如炬:“陈平,我们必须得到一个明确的‘私人关系与企业利益切割方案’!我们需要一个公开的、透明的、有约束力的方案,来稳定军心,稳定市场!”
三场谈判,三股力量,从法律责任、技术主权、企业根基三个角度,同时向陈平压来。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厨房,成了唯一的避难所。刘姨默默地煮着茶,试图用茶香缓解紧张的气氛。顾小芬、苏晴,以及视频电话里的真由美,被迫挤在小小的厨房里,气氛微妙而复杂。
“都别站着了,坐下说。”顾小芬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温水,语气平静却有力,“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互相指责更没用。我们是一个整体。现在,这个整体遇到了危机,我们必须一起面对。”
她看着苏晴,又看看屏幕里的真由美:“他们今天来的目的,根源都是因为爱,因为不安全感。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给他们一个超越他们预期的答案。”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想法:“我提议,我们四个人,共同起草一份《情感边界与共同责任协议》。”
她拿出那本蓝色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笔记本上清秀的字迹清晰可见。
这份协议,将规定陈平对两个孩子同等的抚养责任;顾小芬是天工的法定妻子和第一顺位继承人;真由美和苏晴拥有对孩子抚养、教育、医疗的最终决定权;天工的核心技术归天工所有,任何合作需经董事会投票通过;并建立一个由四人共同组成的“家庭委员会”,定期沟通所有重大问题。
“这份协议,”顾小芬的眼神坚定而明亮,“不是一份妥协,而是一份宣言书。它向所有人宣告,我们的情感是复杂的,但我们的责任是清晰的;我们的关系是特殊的,但我们的底线是坚定的。”
苏晴和真由美都愣住了。她们没想到,顾小芬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样一个周全、深刻、且充满力量的方案。
当顾小芬拿着这份初步的协议草案,和苏晴一起,重新回到客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份纸上。
苏振东和他的律师逐字逐句地研究着。最后,苏振东沉声说道:“这份协议,在法律层面,比我们之前的要求更完善。我……可以考虑。”
佐藤雪代看着协议中关于“技术主权”和“共同决策”的条款,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田中家,需要的是一个可靠的盟友,而不是一个被情感左右的对手。这份协议,让我看到了诚意和远见。我也可以考虑。”
最难说服的,是顾志伟和南江厂的老股东们。顾志伟看着协议,眉头紧锁:“小芬,这份协议很好。但是,它真的能约束陈平吗?人心是会变的。”
陈平站了起来,他走到三位“大家长”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叔叔,罗玲阿姨,对不起,让晴晴受苦了。这份协议,我不仅会签,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天工股份作为担保。佐藤女士,对不起,让由美受伤了。我承诺,安安的未来,我会和由美共同商议。
顾叔……爸、妈,对不起,让你们和大家担心了。这份协议,是我的‘军令状’,也是我的‘承诺书’。如果我再有任何越界行为,我愿意自动辞去天工集团所有职务,净身出户。”
他的话,掷地有声。顾志伟看着眼前的陈平,又看了看身旁女儿眼中闪烁的信任光芒,他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身后的老股东们说:“罢了……年轻人,总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这份协议,就当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给天工上的最后一道保险吧。”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进临江小筑的客厅,照在那份刚刚被三位大家长共同认可的《情感边界与共同责任协议》上,也照亮了陈平、顾小芬、苏晴和真由美那几张虽然疲惫,却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的脸。
风暴,远未结束。但一个全新的、更加稳固的起点,已经在这座小小的临江小筑里,悄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