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坠落、信号与“家”的回响
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杂着金属锈蚀和血腥的味道，如同无形的针，刺穿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扎进肺腑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吸进的空气仿佛带着冰渣。
林薇是被这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窒息感强行拽回意识的。
视野模糊，天旋地转。剧烈的颠簸和撞击感持续不断，每一次都让散架般的身体发出无声的呻吟。耳边是尖锐的、如同金属扭曲断裂般的嘶鸣，还有呼啸的风声，以及…胖子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呕吐声。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
首先看到的，是扭曲变形的金属舱壁。原本光滑的银白色表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凹痕和撕裂口，裸露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蛇，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冰冷的空气正从这些裂口疯狂涌入。舱内弥漫着烟雾和刺鼻的焦糊味。
她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被卡在严重变形的座椅和安全带之间。左手手腕传来钻心的剧痛，低头看去，那里胡乱缠着几圈撕下的灰色制服布料，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成了深褐色。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带着刺骨的寒意扎入脑海——数据库的冰冷宣判，工程师指尖的毁灭光束，灵魂被剥离的剧痛，手腕撕咬的决绝，鲜血泼洒的“污染”，母亲烙印最后的共鸣…以及，那席卷一切的混乱风暴和刺眼的白光…
“呃…” 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呻吟，她试图活动一下麻木的身体，立刻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火辣辣地疼。
“薇姐！薇姐你醒了？！” 旁边传来胖子惊喜交加、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喊。
林薇努力聚焦视线。胖子就在她斜对面，同样被安全带勒得够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还在流血，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他正徒劳地试图解开自己扭曲的安全带扣。
“这…这是哪？” 林薇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逃生舱！薇姐！是逃生舱！” 胖子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炸了！那鬼船炸了！我们被弹出来了！掉下来了！掉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了！眼镜！眼镜他…”
林薇猛地扭头看向另一边。眼镜蜷缩在更角落的一个座椅里，眼镜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额角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糊了半张脸，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陆…陆辰呢？！” 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疯狂地在狭小、扭曲的舱室内搜寻。
“陆哥…陆哥在那边！” 胖子指向舱室最前端，一个完全变形、几乎被撕裂的隔断后面。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一条毫无生气的腿从扭曲的金属板后面露出来，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灰色制服裤腿，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和暗红的血迹。
“不…” 林薇挣扎着，不顾左腕的剧痛和身体的抗议，奋力去解自己身上同样扭曲的安全带扣。胖子也终于挣脱了束缚，连滚爬爬地扑过去帮忙。
两人合力，用尽力气才将林薇从变形的座椅里拖出来。林薇脚下一软，差点栽倒，被胖子死死扶住。她踉跄着扑向那堆扭曲的金属残骸。
陆辰被卡在断裂的操控台和严重变形的舱壁之间。他上半身赤裸，后背那片幽蓝色的符号星图刻痕，此刻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刻痕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细密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黑色纹路。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左侧肩胛骨一直划到腰际，深可见骨，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不祥的灰败色。
“陆辰！陆辰！” 林薇跪倒在冰冷的金属碎片上，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又怕带来二次伤害。母亲留下的温暖力量在她体内本能地奔涌，试图传递过去，但陆辰的身体如同冰冷的黑洞，几乎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后背星图刻痕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挣扎的意念波动。
“警告…环境威胁…高…生命体征…垂危…”
“星图刻痕…能量核心…濒临枯竭…反噬…加剧…”
“维生系统…失效…外部医疗…资源…无…”
那个温和而冰冷的电子音，竟然还在！虽然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但确实是从陆辰身上某个地方发出的！是那套维生装置残留的通讯模块？还是…星图刻痕本身？
“闭嘴！” 林薇对着那声音嘶吼，声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愤怒，“救他！告诉我怎么救他！”
“缺乏…有效…滋啦…医疗单元…”
“首要目标…脱离…险境…避免…二次伤害…”
“建议…滋啦…寻找…稳定…遮蔽…”
电子音在剧烈的干扰中断断续续，最后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陆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
“妈的！这破铁棺材快撑不住了！” 胖子惊恐地看着舱壁上一道正在迅速扩大的裂口，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疯狂灌入，温度骤降！“外面…外面好像是片林子？黑乎乎的！我们得出去！不然不被冻死也要被活埋了！”
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母亲用命换来的生路，工程师冰冷的“清理”，陆辰垂死的躯体…一切都指向那个所谓的“家”——方舟港。那不是家！是地狱！是吞噬母亲的牢笼！是试图抹杀她灵魂的屠宰场！
活下去！带他们活下去！这是对母亲最好的告慰！是对那个冰冷“家”最有力的反击！
“胖子！” 林薇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砸开舱门！我们出去！”
“好！” 胖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此刻林薇的话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抄起旁边一根断裂的金属支架，对着舱壁上那扇严重变形、卡死的舱门连接处，疯狂地砸了下去！
哐！哐！哐！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狭窄的舱室内回荡。每一次重击都让整个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冰雪灌入。
林薇则扑到眼镜身边。她撕下自己另一只还算干净的衣袖，颤抖着去按压他额角那可怕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料。她调动起体内残存的温暖力量，小心翼翼地、极其微弱地注入伤口边缘。这不是治疗，只是试图激发一点眼镜自身的生命力，延缓失血和低温带来的死亡。
“眼镜！撑住！听到没有！” 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拍打着眼镜冰冷的脸颊。
眼镜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就在这时——
咔嚓！轰隆！
胖子终于砸断了最后一根扭曲的锁栓！变形的舱门被一股巨大的风雪猛地掀开，拍在舱壁上！刺骨的寒风如同冰刀般瞬间灌满了整个逃生舱！
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
参天的古树如同沉默的巨人，枝桠虬结，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狂风的呼啸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鹅毛般的大雪在狂风中肆虐，能见度不足十米。逃生舱斜插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尾部还在冒着微弱的黑烟，深深犁进冻土和积雪中，划出一道狼藉的深沟。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
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每一个人。
“快！胖子！帮我把陆辰弄出来！” 林薇顶着狂风，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她脱下自己那件沾满血污的灰色外衣，不顾左腕的剧痛，胡乱地裹在陆辰赤裸的上身和那道恐怖的伤口上。
胖子也冻得直哆嗦，但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咬紧牙关，和林薇一起，一点一点地将卡在金属碎片中的陆辰往外拖拽。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陆辰无意识的痛苦抽搐和闷哼，后背那黯淡的星图刻痕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生命最后的余烬在寒风中挣扎。
冰冷的积雪灌进靴子，刺骨的寒意顺着腿脚向上蔓延。林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母亲留下的温暖力量在对抗着这极致的寒冷，修复着身体的损伤，但消耗巨大，如同在寒风中摇曳的烛火。
终于，三人合力，将昏迷不醒的陆辰和意识模糊的眼镜拖出了彻底变成冰冷铁棺材的逃生舱残骸。
风雪立刻将他们吞没。
狂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视线一片模糊，脚下是厚厚的、深不见底的积雪和陡峭湿滑的山坡。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疯狂地扎进每一个毛孔。
“往…往哪走？！” 胖子用身体挡着风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环顾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森林和狂风暴雪，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林薇紧紧抱着陆辰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尽管效果微乎其微。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风雪中艰难地搜寻。不能停！停下来就是等死！必须找到遮蔽所！生火！取暖！处理伤口！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规律震动的蜂鸣声，突然从林薇的贴身口袋里传出！
她猛地一愣！摸索着，从被血浸透、又冻得硬邦邦的灰色制服内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是那个在深渊中，从麦卡伦士兵尸体上找到的、屏幕碎裂的通讯器！它居然还在！居然在经历了爆炸、坠落和极寒后，还有一丝微弱的电量！
碎裂的屏幕上，没有任何图像，只有一片灰白的噪点。但在屏幕最上方，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强度标志正在极其艰难地闪烁着！一格！只有可怜的一格！而在信号标志旁边，一行几乎淡得要消失的小字正在艰难地滚动：
【低功耗模式：检测到…微弱…外部…信…号…】
【信号源…方向…西南…偏南…15°…】
【信号特征…分析…匹配…民用…紧急…呼救…频道…】
【信号强度…极弱…距离…未知…】
信号！有人！有信号源！
这微弱的提示，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瞬间点燃了林薇心中几乎熄灭的希望！
“胖子！看！有信号！西南方向！” 林薇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她将通讯器凑到胖子眼前。
胖子眯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清了那行小字，冻得发紫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有…有人？！是救援？！快！快走那边！！”
希望带来了力量！两人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林薇将陆辰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胖子则背起昏迷的眼镜（这个动作几乎让他虚脱），两人互相搀扶着，顶着能撕碎一切的暴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通讯器指示的西南偏南方向，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挣扎。积雪深及大腿，冰冷的雪水灌进靴子，冻得脚趾失去知觉。狂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眼睛几乎无法睁开。陆辰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眼镜在胖子背上毫无声息。
林薇感觉自己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渣。左腕的伤口在寒冷和用力下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包裹的布条，在雪地上留下点点刺目的暗红。母亲留下的温暖力量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燃烧着，修复着冻伤的肌肉，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维持着她最后一丝清醒。她知道，一旦这股力量耗尽，她和陆辰他们，都会在下一秒变成这冰天雪地里的冻尸。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一个世纪。意识在极寒和疲惫的夹击下开始模糊。通讯器上的信号标志依旧微弱地闪烁着一格，方向指示也未曾改变，但那个信号源似乎永远遥不可及。
就在林薇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倒下，身体的热量即将被风雪彻底榨干时——
“薇…薇姐…” 背上，一直昏迷的眼镜，突然极其微弱地呻吟了一声。
“眼镜？！” 胖子又惊又喜，声音抖得厉害。
“冷…好黑…” 眼镜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孩童般的恐惧，“信号…是…假的…”
假的？林薇和胖子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假的？眼镜你说清楚！” 林薇急声追问。
“N…NmSL…” 眼镜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母，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陷阱…胖子…奶茶…”
NmSL？胖子奶茶？
林薇猛地想起眼镜在第二卷开发的那个搞笑的AI“小铁”，以及胖子后来搞的奶茶连锁！NmSL是当初奶茶店上市的恶搞代码！是胖子他们内部的联络暗号之一！
这信号…不是民用呼救！是胖子奶茶的紧急联络频道？！是胖子自己人？！
“胖子！是你的人！是奶茶店的信号！” 林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
胖子也瞬间反应过来！那张冻僵的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风雪咆哮起来：“喂——！！！有人吗——！！！胖子在这——！！！救命啊——！！！！”
他的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显得如此渺小，瞬间就被吞没。
但奇迹发生了！
通讯器上，那个微弱闪烁的信号强度标志，猛地跳了一下！从一格，艰难地跳动到了…两格！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橘黄色光束，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猛地穿透了前方密集的风雪和树影！
光束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半空中？！
林薇和胖子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风雪稍歇的间隙，在距离他们大约百余米外、一处相对平缓的林间空地上方，悬浮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飞行器！
它大约只有一辆小汽车大小，主体呈扁平的椭圆形，通体覆盖着哑光的黑色装甲，边缘闪烁着微弱的蓝色航行灯。没有明显的机翼或旋翼，下方悬挂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像是货柜的金属箱子，箱子外面喷涂着一个极其眼熟的、歪歪扭扭的卡通奶茶杯图案，旁边还印着几个大字——“胖子の茶”！
此刻，飞行器腹部正射出一道橘黄色的探照光束，精准地锁定在蹒跚前行的林薇和胖子身上！同时，一个经过扩音器放大、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又惊又喜的粗犷男声在风雪中炸响：
“我滴个亲娘嘞！真是胖爷？！！”
“快快快！老蔫！放绳梯！放绳梯！！”
“底下还有伤员！快！热奶茶！暖宝宝！急救包！都给老子准备好！！！”
伴随着这如同天籁般的呼喊声，一道折叠的金属绳梯从飞行器的腹部“哗啦”一声甩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林薇和胖子前方的雪地上！
温暖！希望！家的气息！
看着那熟悉的奶茶杯涂装，听着那充满烟火气的方言呼喊，林薇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虚脱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席卷全身。母亲留下的温暖力量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来自“家”的暖意，微微波动着，如同找到了归途。
“胖子…” 林薇看着身边同样激动得泪流满面的胖子，声音哽咽，“我们…好像…真的…到家了…”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抱着陆辰，连同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一起软软地倒在了冰冷但充满希望的雪地上。意识沉入黑暗前，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温暖的红烧肉香气，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灵魂深处低语：
...薇薇...活下去...回家...
风雪依旧在挪威的古老森林上空呼啸，但橘黄色的光束如同温暖的灯塔，牢牢地笼罩着雪地上那几个渺小而顽强的身影。
然而，就在那架喷涂着奶茶杯的救援飞行器下方，货柜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闪烁着极其微弱红光的金属片，正将一组加密的坐标数据，悄然发送向未知的远方。
数据包的末尾，标注着一行小字：
【目标确认：零号母本·林薇。状态：重伤。坐标：挪威森林·斯瓦尔巴德群岛边缘。执行者：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