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深红标记与旧日坐标
冰冷、粘稠、带着浓烈铁锈与血腥气味的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通道。
引擎室主控台上爆裂的电火花，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在陆辰视网膜上留下短暂而刺目的残影后，便彻底熄灭。归源力场被强行污染覆盖、控制系统权限真空、导航屏被老吴以断臂为代价砸毁——这一系列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的绝地反击，似乎抽干了这艘钢铁囚笼最后的光源和能量。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只有粘稠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在耳边被无限放大。滴答…滴答…是锈水？还是谁的鲜血？
陆辰重重地摔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左手传来的剧痛如同被投入了熔岩地狱。从掌心到小臂，每一寸神经都在疯狂尖叫。他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只能察觉到一种麻木的、被彻底撕裂后的灼热余烬感，以及某种冰冷粘稠的液体正从断口处汩汩涌出。断扳手还死死嵌在那片如同活体肿瘤般的锈蚀接口里，成为连接他残肢与这个恐怖系统的唯一纽带。
“呃…”他试图吸气，胸腔却传来肋骨断裂般的剧痛，喉咙里满是血腥味。视野在剧痛和失血中旋转、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近处爆裂后导航屏残留的、扭曲边缘的微弱轮廓。
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那串被他的鲜血溅射、最后定格在破碎屏幕上的冰冷坐标——1998-06-29-114.05E-22.20N——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1998年6月29日。中国，南滨市。经纬度坐标精确指向他前世坠亡的摩天大楼天台！
那不是巧合！那是宿命的嘲弄！是冰冷的归源意志，在他试图挣脱的瞬间，将指向终焉的矛头，狠狠钉回了他一切的起点！
绝望的寒意比左手的剧痛更刺骨，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警告…核心控制系统…遭受重度污染…底层协议…部分损毁…导航系统…物理性损毁…归源坐标…丢失…”林薇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失去了平日的冰冷，只剩下逻辑混乱的嗡鸣和巨大的干扰杂音，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坐标…丢失？”陆辰的心猛地一跳，在绝望的冰海中抓住了一丝微光。
“确认…导航终端…物理性损毁…最终坐标数据…已丢失…无法确认…当前航向…”林薇的光尘核心在黑暗中微弱地闪烁着，艰难地维持着基本的分析功能。“但…污染冲击波…对核心协议…造成逻辑断层…归源进程…强制…冻结…”
冻结！不是终止，但至少是暂停！老吴那决绝的断臂一击，砸毁的不仅仅是屏幕，更是将指向终焉的“道标”暂时砸碎了！
“艾莉…胖子…老吴…”陆辰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在黑暗中嘶哑地呼唤。
“陆…陆哥…”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从不远处传来，“艾莉姐…艾莉姐她…不动了！没…没气了！”他连滚带爬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陆辰的心猛地一沉！艾莉克希娅引爆了纯净的星尘种子，以自身为媒介制造污染炸弹，付出的代价是毁灭性的！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星尘碎片…能量逸散超过临界值…圣痕印记…处于不稳定崩解状态…容器K-7…生命维持…预计倒计时：7分32秒…”林薇冰冷的报告如同死亡倒计时的丧钟。
七分钟！艾莉克希娅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七分钟！
“老吴…老吴呢？！”陆辰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栽倒。
“老…老吴哥…”胖子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他胳膊断了！就…就掉在控制台上…人…人还站着…但…但眼睛…眼睛闭上了…身上那些…那些金线…好像…好像不动了…”
老吴！以自身为祭品，强行唤醒本能砸毁了导航终端，此刻也陷入了未知的沉寂！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还是…归源道标的转化被强行中断后带来的反噬？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陆辰。左手几乎废掉，艾莉克希娅濒死，老吴沉寂，胖子几乎崩溃…唯一的战果，仅仅是暂时冻结了归源进程，并将航向指向了他前世的死亡之地！
这算什么胜利？！
“警告！警告！”林薇的声音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充满了逻辑混乱的恐慌，“检测到…未知…高维…扫描波动！来源…外部！来源…锁定…当前坐标空域！扫描强度…指数级攀升！”
外部扫描？！
陆辰的心脏几乎停跳！在这片被归源意志扭曲的、如同宇宙坟场般的空域，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并且能发出如此强烈的扫描波动？！
“分析…扫描特征…比对数据库…”林薇的光尘疯狂闪烁，仿佛处理器在超负荷运转，“特征…无法解析！能量层级…超越…超越本舰侦测上限！逻辑推演…可能性：99.8%…为…归源意志本体…或其直属…高阶执行单元！”
归源意志本体？！或者它的直属高阶打手？！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陆辰的心脏！他们刚刚在内部制造了一点混乱，就引来了终极存在的注视？！这简直就像在深海中点亮了一盏灯，瞬间引来了巨鲨！
“目标…已锁定本舰！警告！空间结构…遭受…未知力场…撕扯！舰体…外部装甲…应力指数…飙升！警告！警告！即将遭受…超规格…空间打击！！！”林薇的警报声已经变成了刺耳的、毫无逻辑的尖啸！
轰隆隆——！！！
整个潜艇，不，是整个被扭曲包裹的空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之前的能量波动，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狠狠攥住、揉捏、撕扯！
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通道的舱壁在黑暗中肉眼可见地变形、凸起！天花板的接缝处，大片大片的锈斑如同溃烂的伤口般疯狂崩裂，粘稠的暗红色锈水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啊——！！！”胖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剧烈的震动和锈水浇淋中连滚带爬，死死抱住一根扭曲的管道。
陆辰被这恐怖的震动狠狠抛起，又砸落在地，断裂的左臂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狂涌！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完了！彻底完了！内部的混乱还未平息，外部的毁灭打击已经降临！他们就像被困在罐头里的虫子，即将被无形的力量碾碎！
“林薇！能量！护盾！任何防御！”陆辰在绝望中嘶吼。
“所有…系统…过载…混乱…无法…响应…”林薇的光尘在剧烈的震动中明灭不定，声音断断续续，“空间…锚定失效…舰体…坐标…正在被…强行…拖拽…”
拖拽？拖去哪里？那个1998年的死亡坐标吗？！
轰——！！！
又是一次更加恐怖的冲击！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耳边炸裂！陆辰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震出体外！他最后的视野里，看到通道尽头引擎室的巨大圆形密封门，在无法想象的巨力撕扯下，发出令人绝望的金属疲劳断裂声！
刺啦——！！！
厚重的合金密封门如同纸片般被撕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裂口之外，不再是冰冷的虚空，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旋转扭曲的、充满了粘稠暗红色锈蚀流光的混沌！
归源意志的力量，正从外部，强行撕裂这艘“祭坛”！
“不——！！！”陆辰发出不甘的怒吼，意识在剧痛和绝望的洪流中沉沦。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感，突然从他左手的断腕处传来！
不是剧痛！不是归源力场的撕扯！而是一种…源自他血肉深处的、带着微弱灼热的…共鸣！
他残存的意识猛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或者说，是那截依旧死死嵌入锈蚀接口的断扳手！
在外部恐怖力量的撕扯下，在那片如同活体肿瘤的锈蚀接口深处，在断扳手粗糙的断口与锈蚀金属摩擦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正顽强地、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着！
那不是归源的银光！不是星尘的乳白！也不是艾莉克希娅引爆的污染能量！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带着一种陆辰灵魂深处莫名熟悉感的…暗红！
与此同时！
“检测到…异常…能量标记…源点…引擎室接口…特征…无法解析…逻辑冲突…严重错误…”林薇混乱的声音中，突然夹杂着一丝极其怪异的、近乎“困惑”的波动。
她的光尘，似乎被那点暗红光芒吸引了，一部分扫描光束不由自主地聚焦过去。
“标记特征…比对…中央数据库…G-735号禁忌档案…深渊巡猎者…生物签名…次级衍生特征…吻合度…99.9%…但…能量源…非舰体物质…非归源能量…非星尘…来源…锁定…断扳手…内部结构…未知物质…激活中…”
断扳手内部？！
陆辰残存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胖子在废品站捡到的这半截破扳手？！那个被老吴用来敲人、被他用来刻下“低熵刻痕”、最后被他狠狠插入归源接口的…废品？！
它内部…藏着东西？！
“分析…未知物质…结构…无法建模…能量反应…微弱…但…本质层级…超越侦测极限…核心…存在…深红…标记…无法解析…无法解析…逻辑核心…遭遇…未知…污染…”林薇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逻辑无法处理的混乱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波动？她的光尘扫描光束在接触到那点暗红光芒时，剧烈地扭曲、闪烁，仿佛受到了某种更高维度的干扰！
深红标记？！超越侦测极限的本质？！逻辑污染？！
这半截破扳手里，竟然藏着连林薇这种级别的智能都无法解析、甚至感到“恐惧”的东西？！
轰隆——！！！
外部的撕扯力量达到了顶点！引擎室密封门被彻底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粘稠的暗红色锈蚀流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通道！
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整个潜艇即将被外部力量彻底撕碎的瞬间！
那点镶嵌在锈蚀接口深处、源自断扳手内部的暗红光芒，似乎感应到了这毁灭性的危机，又似乎是被陆辰残肢流出的、蕴含着他最后反抗意志的鲜血所浸染…
它猛地——亮了一下！
不是刺目的爆发，而是一种内敛的、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物质与能量的…脉动！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以那点暗红光芒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这波动扫过之处，疯狂涌入的暗红色锈蚀流光，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堤坝，骤然一滞！外部那恐怖的空间撕扯力，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凝滞！
仿佛时间本身，被按下了万分之一秒的暂停键！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秒的间隙！
林薇混乱的光尘核心，捕捉到了那波动中蕴含的、最核心的指令信息——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指向性的空间坐标印记！那印记，赫然与导航屏最后被陆辰鲜血溅射而出的坐标——1998-06-29-114.05E-22.20N——完美重合！
“检测到…强制跃迁…指令…源点…深红标记…目标坐标…已锁定…空间结构…强制…折叠…”林薇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更高意志裹挟的机械感，在毁灭降临前的最后刹那，发出了指令！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震动都要低沉、都要深邃的嗡鸣，从潜艇最核心的引擎深处传来！不是爆炸，而是一种空间的哀鸣！
陆辰最后残存的意识“看”到，整个扭曲的通道，整个被撕裂的潜艇，连同外部那粘稠的锈蚀流光和恐怖的撕扯力量…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作用下，开始疯狂地旋转、拉伸、折叠！
色彩失去了意义，形状扭曲崩解，声音被拉长成怪诞的嘶鸣！
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由暗红、银白和混沌构成的、光怪陆离的万花筒隧道！时间的流逝变得混乱不堪，过去与未来的碎片在眼前疯狂闪烁——有前世摩天大楼坠落的失重感，有今生废品站里胖子猥琐的笑脸，有林薇在机械厂档案室清冷的侧影，有老吴抡扳手前鞠躬说“文明打架”的荒诞，有艾莉克希娅在锈蚀星球仰望破碎星空的绝望…无数画面和感觉如同破碎的镜子，切割着他的意识。
最后定格在他“眼前”的，是那点顽强闪烁的、深邃的暗红光芒。它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路标，又像是一只冰冷注视的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所有的旋转、拉伸、折叠感骤然消失！
砰！
陆辰残破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剧烈的撞击让他几乎彻底昏死过去。左臂断腕处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再次涌出。
寒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和铁锈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
耳边不再是潜艇的嗡鸣和归源意志的冰冷低语，而是…死寂。绝对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跳声在黑暗中回荡。
他艰难地睁开被血痂糊住的眼睛。
微弱的光线。不是银光，也不是星尘，而是…惨淡的月光？从高处一个狭小的、布满铁锈的网格窗口透进来。
借着这微弱的光，陆辰看清了周围。
这是一个狭小、低矮的空间。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了大片大片潮湿的水渍和厚厚的、墨绿色的霉斑。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铁锈、机油、灰尘和一种…垃圾长期堆积发酵的酸腐气味。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断裂的管道、破旧的麻袋和一些看不出原貌的垃圾。角落里，堆积着小山般的、锈迹斑斑的废铁和扭曲的铜线。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室？或者…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垃圾堆放点？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
不远处，胖子瘫在一堆破麻袋上，浑身沾满了灰尘和暗红色的锈迹（不知是潜艇里的还是这里的），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艾莉克希娅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脸色灰败，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心口的位置，那枚星尘碎片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其上覆盖的“圣痕”印记边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老吴…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如同半截烧焦的枯木，矗立在月光阴影的最深处。他失去左臂的肩膀断口被一层暗红色的、类似结晶的痂覆盖着，不再流血。身上的暗金荆棘纹路似乎黯淡了许多，皮肤下蠕动的暗红筋络也近乎停滞。他低垂着头，双眼紧闭，身上散发着一种死寂的气息，只有极其微弱的心跳证明他还活着。
半截覆盖着暗金荆棘和晶体的断臂，掉落在离他不远的一个生锈的铁桶旁边。
林薇的光尘…消失了。或者说，她似乎进入了某种极低功耗的休眠状态，没有任何反应。
陆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左臂——或者说，是那截依旧死死嵌在锈蚀接口里的断扳手上。
扳手还卡在那里。但此刻，它嵌入的不再是潜艇的控制接口，而是…这个废弃地下室角落里，一台早已报废、外壳严重锈蚀、被各种垃圾半掩埋的…老式大型工业机床的控制面板接口！
那锈蚀的接口，形态、大小，甚至上面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生物签名锈蚀的纹路…竟然与潜艇引擎室的那个接口，有着惊人的相似！
而那半截扳手粗糙的断口深处，一点微弱的、深邃的暗红光芒，如同沉睡的心脏般，极其缓慢地…脉动着。
深红标记…
陆辰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艰难地运转。强制跃迁…成功了？他们…逃出来了？从归源意志的祭坛，跳进了这个…垃圾堆？
1998年6月29日…南滨市…这个坐标…
他艰难地转动头颅，目光投向那个透进惨淡月光的、布满铁锈的网格窗口。
窗外，是深沉的黑夜。远处，隐约可见几栋低矮厂房的轮廓，烟囱沉默地矗立在夜空下。更远的地方…似乎有城市的灯光？但那灯光稀疏而黯淡，远不如他记忆中的繁华。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劫后余生和更深迷茫的寒意，席卷了他。
这里…真的是他前世死亡的那个1998年吗？
那个深红标记…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藏在胖子捡来的破扳手里？又为什么将他们带到这里？
还有…归源意志…那个恐怖的高维扫描…它会追来吗？
死寂的废弃仓库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滴落的鲜血声。
滴答…滴答…
声音的来源，不仅仅是他的断腕。
还有…仓库深处，某个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那里，似乎也传来了…液体滴落的声响。
滴答…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