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北境的捷报与凯旋的号角,终于冲破了帝都冬日的沉滞。陆北辰率领长风军主力,在彻底击退狄人冬季攻势、巩固边防后,奉旨班师回朝。皇帝陛下为彰其功,特命礼部于城外十里亭设凯旋仪式,文武百官出迎。
这一日,天色晴好,虽寒风依旧,但阳光洒下,映着未化的积雪,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帝都城外,旌旗招展,甲胄鲜明。以太子为首的王公大臣,按品阶肃立道旁。更远处,是自发前来迎接王师的无数帝都百姓,人山人海,翘首以盼。
镇北将军府上下,更是早早便忙碌起来。沈清弦身着庄重的一品诰命礼服,翟冠霞帔,华美非常。她亲自带着陆明瑾、林嬷嬷等人,将府邸内外打扫得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备好了丰盛的酒宴和热水,等待着男主人的归来。惊澜和明月也被打扮得像两个玉雪可爱的福娃娃,穿着崭新的锦袄,小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不住地问:“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到家呀?”
沈清弦站在府门前的高阶上,望着长街尽头,心中亦是波澜起伏。数月来的担忧、筹谋、惊险、等待,此刻都化作了难以抑制的期盼。她拢了拢被风吹起的鬓发,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凉。
午时正,远处传来了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欢呼声渐起。
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迎风招展的、绣着狰狞狼头的玄色“陆”字帅旗,旗面被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紧接着,是两列盔明甲亮、手持长戟的仪仗骑兵,步伐整齐,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随后,便是那位骑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的战马之上的主帅——陆北辰!
他今日未着厚重铠甲,而是一身玄色织金蟒纹戎装,外罩墨色大氅,腰悬宝剑,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因风霜洗礼更显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间,往日沙场征尘的疲惫已被凯旋的锐气与威严所取代。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令人不敢直视。
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迎候的百官,精准地、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站在将军府门前高阶上那抹熟悉而纤细的红色身影。
四目相对,隔着喧嚣的人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沈清弦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瞬间迸发出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她安然无恙的确认,更有一种深沉如海、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思念与情感。那目光,比阳光更灼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直白、更加汹涌。
陆北辰在府门前勒住战马,利落地翻身而下,动作矫健。太子及众官员迎上前去,一番例行的寒暄与褒奖。陆北辰一一应对,礼节周全,但目光却不时地飘向沈清弦的方向。
终于,仪式完毕,百官散去。陆北辰大步流星地走向府门,走向那个一直在等待他的女子。
“末将回府,有劳夫人久候。”他在她面前三步之遥站定,声音因长途跋涉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这是标准的军中礼仪,但听在沈清弦耳中,却带着别样的意味。
沈清弦压下心中的悸动,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清越而平静:“恭迎夫君凯旋。”
简单的对答,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陆北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指尖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沈清弦微微一颤。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回来了,一切都好。”
然后,他弯下腰,将飞奔过来的惊澜和明月一手一个抱了起来。两个孩子搂着他的脖子,亲热地叫着“爹爹”。陆北辰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而温暖的笑容,那是一种属于父亲的笑容,充满了宠溺与欣慰。他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孩子们娇嫩的小脸,低声问道:“在家有没有听娘亲的话?”
“有!澜儿(月儿)最听话了!”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回答。
这一幕,温馨而感人,府中仆役们见状,无不露出会心的笑容。
当晚,镇北将军府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不仅府中上下皆有赏赐,陆北辰还特意邀请了韩青等有功的亲卫将领、以及京中一些与将军府交好的武将家眷。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陆北辰作为主角,自然被众人环绕敬酒。他虽不喜应酬,但今日心情显然极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眉宇间的凌厉之气也缓和了许多。席间,他多次将目光投向坐在女眷主位上的沈清弦。
沈清弦今日亦是宴会的焦点。她举止得体,言谈从容,周旋于各位夫人小姐之间,既不失女主人的风度,又恰到好处地维护着夫君的威严。各位夫人对她更是交口称赞,不仅因其今日的荣耀,更因她此前在皇后寿宴上的出色表现以及成功化解朝堂危机的智慧早已传遍京城。她已不再是那个初入京时备受争议的相府千金,而是真正赢得了敬重的镇北将军夫人。
陆北辰听着周围人对妻子的赞誉,看着她沉稳大气的风范,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北境风雪中的艰难,想起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想起每一次危急关头,都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为他运筹帷幄,稳住后方,甚至为他出谋划策,扭转乾坤。没有她,他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赢得这场战役,更不可能在政治风波中全身而退,甚至反败为胜。
酒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烈。陆北辰端起酒杯,站起身,环视全场。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今晚的英雄。
陆北辰的目光最终落在沈清弦身上,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真挚:“今日北辰凯旋,在此设宴,与诸位同庆。然,北辰深知,此战之功,非我一人之力。前线将士用命,方有今日之胜;而后方稳固,家人无恙,更是我陆北辰能心无旁骛、驰骋沙场之根本!”
他顿了顿,举起酒杯,向沈清弦的方向微微示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杯酒,北辰敬我的夫人,沈清弦!谢夫人于家中辛苦操持,教养子女,更谢夫人于危难之际,智勇双全,助我化解危机,稳住朝局!夫人之功,犹在战场杀敌!陆北辰,感激不尽!”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全场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赞叹声。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冷峻寡言的陆少帅,竟会在如此公开的场合,如此郑重其事地感谢妻子!这不仅仅是一句感谢,更是一种极高的认可和尊崇!
沈清弦猝不及防,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在灯下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她站起身,端起面前的茶杯,敛衽一礼,柔声道:“夫君言重了。此乃妾身分内之事,夫君与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才是真正的辛苦。妾身仅以茶代酒,祝我朝江山永固,祝夫君与长风军再建新功!”
她应对得体,既不居功,又顾全了大局,赢得一片赞赏。
陆北辰看着她,眼中欣赏与柔情更甚。他知道,有些话,在众人面前说不尽,也说不透。他需要一个更安静、更私密的空间,来倾诉这数月来积压在心底的、汹涌澎湃的情感。
宴席持续到深夜方散。送走宾客,安排好醉酒的将领,府中渐渐安静下来。孩子们早已被乳母带去安睡。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覆雪的回廊和庭院中,万籁俱寂。
陆北辰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摒退左右,独自一人,踏着月光,走向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所在——澄心堂。
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