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地,月下鬼火横行。
圭玉勾了勾唇,伸手抓向一簇,幽绿色的小东西颤了颤,眨眼间便从她的指间滑走。
如此滑溜,哪里像是会飞的,倒不如去那水里做个游的。
圭玉不满地皱了皱眉,手指划了个咒,圈住离她最近的三个。
她眯了眯眼,凑近看着面前的这三个,却发现它们竟是蓬松的团子状。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吓得急了,一整个都缩成了一边,一眼看去,三个团子竟是凑不出一副眼睛嘴巴。
“如此胆小,又如何帮我送信上秋枢?”圭玉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它们的身体,却见它们变得更加毛茸茸,一整个炸成了一团淡绿色的绒花。
“……?”圭玉弯了弯眼,又摸了好几下才放过它们。
“吱吱吱”
“吱吱吱”
小团子见实在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慌乱地往前凑,许是还未能说话,只一味地朝她唏哩呼噜地说着话。
圭玉努力辨识了一番,未果,无奈确认自己实在是未曾学过这种小妖怪的语言。
“这般无用,岂不是叫我来这一趟做了无用功?”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它们身上的光亮更重,一整个闪闪发光起来,远远瞧去不似鬼火,倒像是格外明亮的萤火。
圭玉倒也不怕它们跑了,于空中点了点,将它们放了出来。
几只小精怪绕着她转了转,转而消失在了一边的灌木草丛中。
未过片刻,又多了好几只,一同衔来一簇野姜花,花枝绕着芦苇草垂下。
花瓣细长被卷成包裹的形状,幽绿色的小精怪躲在里头,照映出一片透明的苍色,倒像是天然的九枝灯。
“怎么?要卖身于我?”圭玉好心情地接过,事情既已如此,那却也无法驱使它们去替她送信了,这样笨的小精怪,怕是挺不到半路便不知迷失去何处了。
“如此碰瓷之事,仅这一晚,明日便自行回来吧。”
小精怪们闪得更努力了些,当作应她的话。
圭玉拎着这盏有些特殊的“花灯”,看向远方的灯火通明。
凡人逗趣的事总是那样多,天边的天灯朔朔,江上的河灯灼灼。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物件,早知应当叫上阿容一同出来,这个小玩意儿就当作小礼物送与他吧。
圭玉一路提着花灯往回走,路过江边时,突感鼻尖一阵异香,她忍不住抬了抬眼看向那些河灯。
她偷偷施法点了点,将那只被于中心处被打翻的纸叠小船灯扶正。
却不经意间瞧见了上面旁人写上的字。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小心偷窥到别人心里话的心虚感,却也惊讶发现,原来他们会将那些吉祥话写在上边吗?
凡人求神又求仙,诵经念佛为求心安,只是这般行为又求得是哪路神仙?
但总归不可能是她这样一个鬼仙。
圭玉心情颇好地收回了视线,却瞥到岸边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修长,周边气度清润,指尖挂着的一块雪色玉坠子衬着莹莹月色,勾着她的视线。
她犹豫片刻,转而朝他走去。
只是越发靠近,待她想看清那人的长相,却见他脸上覆着一张狐狸面。
面具雕刻精巧,表层饰成人面桃花,眼下朱砂灼灼。
圭玉倒是见过这般描述的面具,乱葬岗内曾有一青丝鬼,最爱以鲜血入胭脂,没日没夜只在她那里摆弄那些面具。
只是那些面具或以人皮,或以兽皮,如此雕于玉上,她若是知晓,定要飘荡过来仔细瞧个不停的。
圭玉方一走至他的身边,却听见他先一步开口唤她,“圭玉。”
声音温凉如碎玉,见她愣怔,语气更加清润温和,视线落于她的脸上,“扶璃与我说,若我今日再不回来,你定又要离家出走。”
他轻笑了笑,却无半分责怪,“怎可总是这般与她闹性子?”
圭玉蹙眉,眼眶莫名发酸,胸腔竟涌出些委屈的意味,她努力克制着压下那些古怪的情绪,想退后几步离这人远些,却无法动一丝一毫。
明月高垂,月光比之往常都要更亮些。
圭玉干脆放弃抵抗,靠他更近了一些,她的手指微曲,正欲去掀他的面具。
那人先一步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上挂着那块玉,上面雕着的那只狐狸栩栩如生,正睁着目盯着她。
圭玉迟疑片刻,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方一牵住,她便瑟缩了片刻,却始终没放开。
那块圭玉就这样挂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着。
圭玉被他拉着走,忍不住抬眼许多次,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并无应话,反而问她,“从前你不是说要等我一起去许多地方么?怎么今日这样少言?”
圭玉抿了抿唇,被他的话搅得脑子一团乱,甚至要分不清今夕已是何夕。
从前?
她并不识得他,却下意识这样与他一起走着,这实在不像她。
难不成是中了哪些艳鬼妖孽的术法?
她偷偷抬眼看他,面具覆面叫她实在好奇他的长相,却不知为何,只要想动手摘下,心中便不自觉弥漫出丝丝缕缕的令人不适的逾越之意。
哪有艳鬼是如此勾引人的……竟连脸都不让人看见。
“到了”
圭玉眨了眨眼,只见两人已走到江水上游,她好奇地看向他,他究竟想带她做什么。
那人的手指贴了贴她的,语气少见地挂上几分戏谑,低声无奈说道,“还要一直牵着么?”
圭玉连忙放开他的手,耳尖被他的话烫着,泛上些殷红。
她忍不住想,这人真是小气……说牵便牵,说不牵便又不牵。
那人拿出一只纸叠小船,放于她的掌心,见她恼怒瞥过眼,看透她心中所想却不点破,语气越发温和,“不是想要放灯吗?”
圭玉看向手里的东西,可见上面整页整页遍布的小字。
她微微睁眼,竟莫名有些心惊不敢看。
手下略一松动,河灯落于水面上,未曾溅起一点水花。
“公子,与我见面,与我见面,与我见面,与我见面,与我见面……”
像是少女赌气时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显而易见的心事。
不是凡人的那些吉祥话,其间心意却过分明显。
是……她的字迹。
她讶异抬眼,想再去看他,周边却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阿七站在对岸踮起脚与她打招呼,身旁的容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面色苍白,比之身旁的恶鬼还要更像个鬼影。
阿七抬头看向天边高垂的明月,笑容轻快,满目天真神采。
圭玉啊圭玉,你可想起你为何而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