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嚎”佣兵团的名字像一道寒风,瞬间刮遍了霜寒领的每个角落。恐慌如同冰面上的裂纹,悄然蔓延。这些在北境以残忍和高效着称的雇佣兵,他们的到来意味着战争将不再有任何底线。
艾薇在核心会议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慨。她只是将“冰嚎”的情报与龙眠商会的异常活动、裂爪鹰的兵力集结标记在同一张作战地图上。三条代表着威胁的箭头,从不同方向隐隐指向霜寒领这个微小的点。
“我们没有时间恐惧,”她的声音敲打在每个人心上,冰冷而坚实,“我们只有时间准备。”
领地瞬间进入了某种极致的、压抑着沸腾的状态。学校依旧传来孩子们稚嫩的诵读声,但与之相伴的,是工坊区日夜不休的轰鸣,是练兵场上更加严厉的呼喝,是巡逻队更加频繁穿梭的身影。生存与毁灭的命题,迫使每一个领民都将自己的潜能压榨到极限。
卡尔的技术组成了这场备战风暴的中心。艾薇给他的命令清晰而残酷:“射程,威力,量产。”
原有的弩炮被全部拆解分析。卡尔和他的团队,包括那几名在夜校中展现出惊人图解能力的年轻工匠,围在铺满图纸的木桌前,双眼布满血丝。他们不再仅仅依靠经验敲打,而是遵循着艾薇灌输的工程思维——测量、计算、模拟、优化。
“主轴强度不够,每次击发都有细微形变,这是精度流失的关键!”
“扭力弹簧组的材料一致性太差,必须重新制定热处理标准!”
“瞄准机构太粗糙,需要更精细的刻度划分!”
问题被一个个提出,讨论,有时甚至会演变成激烈的争吵。但在艾薇偶尔前来巡视,并只提出几个关键问题:“考虑过不同温度下金属的韧性变化吗?”“击发瞬间的震动传递路径优化了吗?”,争论总会迅速回归到理性的轨道。
改进在飞速进行。新的弩炮主轴采用了更复杂的多层锻打和淬火工艺,由卡尔亲自监督最关键的部分。瞄准机构被加装了由细小齿轮驱动的角度调节盘,虽然粗糙,却标志着标准化和精确化的开端。而最大的突破,来自于对“弹药” 的重新思考。
当艾薇将一份写着“黑火药基础配比”和简易颗粒化工艺的纸条交给卡尔时,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他隐约意识到,这薄薄一张纸所蕴含的力量,可能远超那些沉重的弩炮。
在领地边缘一个特意开辟出的、远离人群的偏僻山谷里,简单的防爆土墙被匆忙垒起。第一次火药试爆时,那声沉闷如惊雷的巨响,让整个山谷为之震颤,远处营地里的马匹惊惶嘶鸣。所有参与试验的人,包括闻讯赶来的雷恩和老马洛,都面色发白地望着那被炸得四处飞溅的冻土和碎石。
雷恩蹲下身,捻起一点未燃尽的黑色粉末,又看了看地面上那个焦黑的浅坑,沉默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够了。”
老马洛震惊于这威力,“这炸到人身上,就会像这石头一样碎成渣吗?会不会太过残忍?”
艾薇轻拍他的肩膀,“这是生死保卫战,我们不主动开战,但是我们要活下去,就一定不能没有武器。落后就要挨打,我们不甘于挨打,所以只能进步。”
这种被领民私下称为“雷公屑”的黑色粉末,其意义不仅仅是威力。艾薇指示卡尔,尝试将少量火药密封在铁罐中,制造出能投掷的、依靠破片和冲击杀伤的“爆雷”。
同时,她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构想——能否将弩炮的巨型箭矢头部改造,填入火药,制成触地或延时爆炸的“火箭”?
技术组的压力达到了顶点。这不仅仅是制造,而是在未知领域的疯狂探索。失败接踵而至,哑火、提前爆炸、威力不足……但每一次失败,都被详细记录,分析,然后成为下一次尝试的基石。
就在技术组与火药搏斗的同时,领地的防御体系也在雷恩和老马洛的协作下急速强化。基于艾薇提出的“纵深防御”和“火力交叉”理念,新的防御工事不再仅仅是一道栅栏。
栅栏外侧,布满了精心伪装的陷坑和拒马。依托地形,修建起了数个互相呼应的土木堡垒,形成了阶梯式的防御节点。雷恩将护卫队和自愿参战的领民混编,反复演练着依据号旗和哨声,在不同防御节点间快速支援、梯次阻击的战术。
他甚至组织了小股精锐分队,由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带领,开始进行基础的潜伏、侦察与反侦察训练。霜寒领的武装力量,正在从一群勇敢的守卫者,向一支具备初步战术素养的军队蜕变。
石爪的岩缝之民在这段时期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熟悉每一道山脊,每一条冰缝。石爪亲自挑选了族中最擅长攀援和伪装的战士,组成了一支完全由岩缝之民构成的特别行动队。
他们像山间的岩石一样沉默,像飘雪一样无形,不仅加强了对龙眠商会和裂爪鹰联军的监视,更开始执行一些危险的“清理”任务——悄无声息地拔掉对方派出的侦察哨。石爪用最直接的方式,兑现着联盟的诺言,他的威望在一次次成功的行动中,甚至在原本有些隔阂的领地士兵心中,都稳步提升。
压力之下,领地的内在凝聚力也在悄然发生着化学变化。学校的夜校里,挤满了刚刚结束劳作的工匠和士兵。
他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简单的算术和图形,因为他们发现,能看懂图纸上的尺寸标注,能计算弹药配比,甚至能理解指挥官战术示意图上箭头代表的意思,就能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得更好,活下来的机会也更大。知识,从未像现在这样,与每个人的生死存亡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铃兰和她的医疗队也没有闲着。她们利用艾薇指导的基础卫生知识和能找到的所有草药,建立起了更规范的伤兵处理流程。她们甚至开始组织领地的妇女,学习简单的包扎和护理。战争尚未到来,但战争的阴影,已经迫使这个小小的社群,将每一个环节都拧紧到了极致。
半个月的期限将至。在一个黄昏,卡尔拖着疲惫不堪却异常兴奋的身体,找到了正在视察新建砖房的艾薇。他的脸上沾满煤灰,手上还有烫伤的痕迹,但眼睛亮得吓人。
“领主……我们……我们成功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在那个秘密山谷里,一门经过彻底改进的弩炮静静地架设着。它比原来的型号更加厚重,结构也更加复杂。旁边摆放着几种不同的弹药:传统的巨型弩箭,头部绑着铁罐“爆雷”的特制箭矢,以及一种造型怪异、尾部带着稳定翼的“火箭”。
“射程提高了四成!精度……精度至少提高了一倍!”卡尔指着远处几个新设立的标靶,声音颤抖,“我们做了模拟测试,爆雷的破片能覆盖方圆十步!火箭……火箭的落点还不太稳定,但只要能落到人群里……”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光芒说明了一切。
艾薇静静地听着,看着那冰冷的钢铁造物。这不是魔法,没有璀璨的光辉,只有金属的冰冷质感和完善结构带来的力量感。这是理性与工业在杀戮领域的第一次正式登场。
“很好。”艾薇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开始小批量生产,优先装备雷恩标注的关键防御节点。所有操作人员,由你亲自培训。”
她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裂爪鹰和“冰嚎”联军可能来袭的方向。天空阴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
霜寒领已经张开了它的尖刺,将钢铁与火药的獠牙对准了来犯之敌。这场在铁砧上被迫跳起的死亡之舞,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