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一种黏腻的、仿佛能把人裹起来的燥热。
张晨风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忍不住哼出声,像是宿醉未醒,又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狭小的容器里,浑身不得劲。
入眼不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也不是他那个狭小出租屋的昏暗灯光,而是一片老旧的、有些泛黄的木质顶棚,上面还有几道熟悉的裂纹,像地图上的河流脉络。
“这…是哪儿?”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又短又小,皮肤细腻,根本不是一个老年男人该有的手。
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比什么药都管用。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身下是铺老式凉席的拼接大床,旁边是一个掉了漆的红木衣柜,墙上贴着几张已经泛黄的明星画报和卡通贴画,角落里那台老式“飞跃”牌电视机盖着钩针编织的防尘罩……这一切,熟悉得让他心脏狂跳,又陌生得让他窒息。
这是……他童年时代的老屋!在他记忆里老屋的样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出口却变成了脆生生的童音,带着一丝奶气。
他连滚带爬地翻下炕,踉跄着跑到衣柜那面模糊的镜子前。
镜子里,一个看起来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瞪着一双惊恐又难以置信的大眼睛看着他。小男孩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头顶几根呆毛倔强地翘着——那是他,绝对是小时候的他!
“我……我变小了?!”张晨风伸出那双小小的手,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
“嘶——疼!”
真实的痛感清晰地传来,绝非梦境。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荒诞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从心底涌出,瞬间冲垮了那点恐惧和茫然。
“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哈哈哈!老天爷……不,老天爷他祖宗!你他妈终于开了次眼!”他压低声音,像个疯子一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嘴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破碎的电影胶片在他脑海中飞速闪回:高考失利、打工受尽白眼、创业失败负债累累、爱而不得的女人嫁作他人妇、最后在某个冰冷的雨夜,孤独地死在医院里……那憋屈、失败、充满了遗憾的一生!
而现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他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狂喜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冷静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冷静,张晨风,你现在是个小屁孩,别让人当怪物抓起来。”他对着镜子,用稚嫩的声音严肃地告诫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具体情况。”
他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院子里有鸡咕咕叫的声音,还有隐约传来的广播声,似乎是在播报新闻。
他踮起脚,费力地拉开一点窗帘,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洒在泥土院子里,隔壁邻居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院墙上用红色油漆刷着的标语依稀可辨——“只生一个好”。
“看这光景,大概是九零年左右?”他暗自思忖,“我爸我妈呢?爷爷奶奶呢?”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爷爷那熟悉又久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
“风儿,醒了吗?还难受不?爷爷给你冲了杯糖水,快喝了。”
门帘被掀开,一个年轻许多的爷爷端着一个印着红花的搪瓷缸子走了进来。他穿着朴素衬衫,脸上带着担忧和疲惫,却依然掩不住那份年轻的光彩。
看着爷爷鲜活的脸庞,张晨风的鼻子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接过杯子,小声嘟囔:“爷爷……我没事了,就是刚睡醒有点懵。”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模仿的孩童腔调,心里却翻江倒海。这是他的爷爷,还活着,还年轻!前世爷爷因肠癌去世时那枯槁的模样和眼前的身影重叠,让他心脏揪痛。
“没事就好,昨天掉河里可把爷爷吓死了!”爷爷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以后可不敢再去河边瞎玩了,听见没?”
掉河里?张晨风模糊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茬,大概就是他六岁夏天的事。
“嗯,听见了,爷爷,我再也不去了。”他乖巧地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糖水,甜滋滋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里。这普通的关心,对他而言,重若千钧。
“你奶奶去买菜了,一会就回来。乖乖在家待着,别乱跑。”爷爷嘱咐了一句,又匆匆出去忙活了。
听着爷爷在外屋忙碌的声响,张晨风捧着杯子,慢慢坐回炕沿上。
小小的身体里,装着一个经历了数十年风霜、饱含遗憾的灵魂。
他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和坚定。
“1990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爷爷,奶奶,爸,妈,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们受苦。”
“那些遗憾,那些失去的东西,我要亲手,一件一件,全部拿回来!”
他轻声地,对自己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