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沙哑的嗓音,像一颗石子投入众人死寂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那里……是我们第一次唱歌的地方。
这句话仿佛一道咒语,解开了尘封的记忆。
苏清叶猛地抬头,视线穿透密室的石壁,望向那片被遗忘的城市角落。
“老城区,地下三十米,抗战时期遗留的防空洞系统。”文秘书的声音紧随其后,她的手指在临时搭建的终端上飞速敲击,调出了城市建设局服务器深处一份几乎被数据淤泥掩埋的加密档案,“档案代号‘磐石’。这里曾是战时最高级别的物资储备库,结构强度能抵御重磅航弹直击,自带独立的深层岩过滤水源和一套利用地热温差驱动的‘烟囱效应’通风井。完美符合‘母井’藏匿点的所有条件。”
她将一张泛黄的结构图投射在墙壁上,图纸的核心区域,赫然标注着三道厚重的闸门。
“三重机械锁门,老式转盘密码锁。”文秘书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钥匙孔,无法暴力撬动,强行爆破可能会导致内部结构坍塌。”
“盲叩法。”苏清叶的声音冰冷而笃定,她缓缓抽出随身的战术匕首,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刀柄。
那触感,瞬间将她拉回了在杀手组织“幽影”的训练营里,那些不见天日的时光。
导师将她关在漆黑的密室中,面前只有一个冰冷的转盘锁,她唯一的工具就是自己的耳朵和手指。
听齿轮的细微摩擦,感受弹簧的微弱回弹,在无声、无光、无警报的绝境中,打开一道又一道通往“自由”的门。
这是她的必修课,也是她的噩梦。
此刻,这项被鲜血浸透的技能,却成了通往真相的唯一钥匙。
“不能打草惊蛇,”苏清叶收起匕首,眼神扫过众人,“在他们意识到‘母井’的物理位置暴露之前,我们必须拿到控制权。”
计划在三分钟内敲定。
昼伏夜行,伪装潜入。
第二天,一辆破旧的运煤车便出现在了老城区的街道上。
车身被熏得漆黑,高高堆起的煤块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足以掩盖任何现代装备的气息。
而在那层厚厚的煤块之下,是精心打包的攀爬装备、破解工具和足够支撑七十二小时的高能干粮。
车厢的角落里,小芽蜷缩着,脸上抹着灰,破旧的棉袄让她看起来和废土上任何一个流浪儿别无二致。
接下来的三天,她每天都会出现在防空洞入口附近那条破败的街道上,用一双纯真又怯懦的眼睛,记录着守卫的一切。
她的结论精准而致命:敌方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地的战略价值。
一个四人小队轮班看守,交接松散,夜间十点后,他们会雷打不动地聚在岗哨里,用一副肮脏的扑克牌消磨永夜的漫长。
唯一的隐患,是入口铁门上悬挂的那只老旧铜铃。
黄铜材质,声音清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它发出刺耳的警报。
行动定在第四天午夜。
“咣当!”
一声巨响划破了寂静的街区。
陆超和另一名队员伪装成醉醺醺的拾荒者,为了一瓶劣质酒大打出手,身体“不经意”地撞翻了守卫摆在门外的宵夜饭桌。
“找死!”两名守卫勃然大怒,拎着警棍就冲了过去,叫骂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就在他们被引开的瞬间,另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快如闪电。
一枚小指甲盖大小、涂满了厚厚蜂蜡的铁球,被精准地塞进了铜铃的内部。
一切发生在五秒之内。
当骂骂咧咧的守卫将两个“醉汉”赶走,回到岗位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陪伴了他们无数个夜晚的铜铃,在寒风中摇摆时,发出的声音已经变得沉闷而沙哑,如同喉咙被堵住的垂死之人。
与此同时,苏清叶与哑叔已潜入城市的下水道系统。
恶臭的污水没过脚踝,他们在迷宫般的管道中穿行,精准地找到了通往b3分支的垂直爬梯。
借助陆超早年服役时强记下的城市地下管线标记,他们顺利定位了通风井的竖井口。
井壁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黑冰,光滑如镜,常规的金属抓钩刚一接触就无力地滑落。
苏清叶没有丝毫犹豫,她撕开战术背心坚韧的内衬,抽出几缕比发丝还细的防弹纤维布条。
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罐,里面是小芽这几天在废墟角落里采集到的野葛根黏液。
她将黏液均匀地涂抹在纤维布条上,再紧紧缠绕住抓钩的每一个钩尖。
这种强韧的植物黏液,在低温环境下非但不会凝固,反而会爆发出惊人的粘性。
“嗖!”
经过改造的抓钩被甩出,死死地“咬”在了三十米高的井壁之上,稳如磐石。
第一道封锁门前,冰冷的铁锈味几乎要将人冻僵。
巨大的圆形转盘上,刻度已经模糊不清,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失落了数十年的密码。
“要不要试试用激光切割器从合页处强行破拆?”文秘书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不行。”苏清叶断然否决,“会触发内部的机械联动警报,而且切割产生的高温和烟雾,是最好的信号。”
她退后一步,目光落在了一直安静地跟在哑叔身边的小芽身上。
“小芽,坐在这里,”她指着门前的石阶,声音竟前所未有地柔和,“唱你最喜欢的那首歌。”
小芽有些不解,但还是乖巧地坐下,清脆又略带稚嫩的童声在死寂的通道中响起:
“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竹篓……”
歌声很轻,却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突然,一直沉默的哑叔身体猛地一颤,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死死地指着厚重铁门的门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挤出了几个字:“有回声……不是石头的。”
所有人瞬间屏息。
在童谣每一句的间隙,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共鸣颤音,从门后传来。
那不是实心墙壁该有的沉闷回响,而是一种带着金属反射特性的、空旷的回音。
苏清叶瞬间顿悟!
她想起来了,母亲苏怀瑾的实验日志里曾有一段潦草的笔记,提到为了实时监测“母井”的水质,她在井体周围安装了一整圈高纯度不锈钢反应罐,利用声波共振原理来检测水体密度的细微变化。
声音,才是母亲留下的真正钥匙!
她闭上双眼,前世今生所有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在脑海中疯狂翻涌。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模糊的童年记忆,那些任务归来高烧不退时,仿佛在梦中听到的低语……
“……三……七……二十一……转三圈半……”
一句呓语般的呢喃,如闪电般劈开记忆的迷雾!
苏清叶猛地睁开眼,上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搭在了冰冷的转盘上。
右转三圈,停在刻度“3”。
左转两圈,停在刻度“7”。
右转一圈,停在刻度“2”。
左转半圈,停在刻度“1”。
最后,她将转盘缓缓旋至起始与终点的正中间。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脆响,如同天籁。
那沉重得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的锁芯,松动了。
苏清叶与哑叔合力,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推开了这扇尘封了半个世纪的门。
门开的刹那,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潮湿泥土与臭氧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一个沉睡巨兽的肺。
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通过无人机镜头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整座山腹被彻底掏空,形成一个无比巨大的圆形洞穴。
洞穴中央,是一口直径超过十米的幽深井口,正丝丝缕缕地冒着淡淡的白色寒雾。
井口四周,布满了各种老旧得像古董般的仪器和管道,控制台的仪表盘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而在那蒙尘的控制台上,赫然留着五个清晰的指印——那形状,与苏清叶的右手五指,完全吻合。
“设备还在运行!”文秘书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母井的自净系统在依靠地脉能源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它每天仍在自动向城市水网释放微量的净化因子!”
她迅速侵入系统后台,几秒后,声音陡然转冷:“但参数在三个月前被远程篡改了!净化因子的输出剂量被强行压低,不足正常值的百分之十八!我正在追踪远程操控的Ip地址……”
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后,文秘书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意:“锁定了!地址归属——守备总指挥部附属生物实验室!”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小芽突然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尖叫,脸色惨白:“阿姨!它在哭!水在哭!”
众人瞬间静默。
仔细倾听,那幽深的井底,真的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如同抽搐般的水流声,悲切而无助,仿佛垂死的呜咽。
哑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他望着那口深井,沙哑地开口:“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最后一次见到你妈。”
苏清叶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那五个属于母亲的指印,看着那口正在“哭泣”的井,眼神骤然冷冽如万年寒冰。
“现在,”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该让他们尝尝,被自己造的‘净水’,呛死的滋味了。”
她的话音刚落,文秘书已经根据原始数据重置了净化参数。
控制台上一排红灯瞬间转绿,井底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劲而有力的水流声。
一股肉眼可见的、纯净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水汽,从井口升腾而起,带着沁人心脾的甘甜。
只需一个阀门,这股生命之源就能重新涌入城市的供水系统。
可望着那升腾的纯净水汽,苏清叶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这口井,现在只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