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葆仁堂的门槛就没断过人。天儿忽冷忽热,穿棉袄嫌闷,脱了又着凉,街坊们多是抱着肚子来的,不是嗳酸水就是拉肚子。
陈砚之刚把一帖艾灸贴敷在张大妈的肚脐上,林薇就从后堂端着药锅出来,白汽裹着药香扑了满脸:“李大叔,您的香砂六君子汤熬好喽——小心烫!”
李大叔捂着肚子直咧嘴,接过药碗时,指节都在打颤:“小林医生,你说我这肚子咋就这么不争气?昨天就吃了俩韭菜盒子,夜里折腾到现在,拉得腿都软了。”
“韭菜盒子是发物,您前阵子刚犯过胃炎,哪能沾这个?”林薇拿过脉枕,让他伸手,“我看看脉。”她指尖搭上去,眉头轻轻一蹙,“脉滑而数,舌苔还黄腻——这是湿热困脾了。您是不是还觉得嘴里发苦?”
李大叔猛点头:“对对对!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还有点恶心,刚才来的路上差点吐了。”
陈砚之刚送走张大妈,听见这话就插了句:“吐出来还好受点,郁在里头更糟。”他拿起桌边的三棱针,在火上燎了燎,“小林,先放放血?曲池、合谷,清泻一下湿热。”
“我看行。”林薇抽了两团消毒棉递过去,“大叔您忍一下,就像蚊子叮,不疼。”
李大叔眯着眼不敢看,陈砚之动作快,针尖在曲池穴轻轻一点,挤出几滴紫黑的血珠,又在合谷穴如法炮制。“这是把郁在皮肉里的热邪放出来,等下喝药更见效。”他用棉球按住针孔,“您这情况,光止泻不行,得清湿热、理脾气,不然过两天还犯。”
林薇已经把药碗递到李大叔嘴边:“慢点喝,这药里加了生姜汁,不那么苦。这里面有木香、砂仁,专门治您这种又拉又胀的毛病,还有茯苓、白术,帮您补补脾胃。”
“哎哎,这药闻着就舒坦。”李大叔咂咂嘴,“比上次那黄连汤强,那个苦得我直翻白眼。”
“上次是寒邪,这次是湿热,不一样的。”林薇笑着收拾脉枕,“寒邪得用温药,湿热就得清利,这叫辨证施治,不能瞎用药。”
正说着,门口踉跄进来个小伙子,脸白得像纸,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肚子,腰都直不起来:“医生……我、我上吐下泻,浑身发冷……”
陈砚之上前扶了一把,触手冰凉:“先躺诊疗床上。小林,拿体温计。”他摸了摸小伙子的额头,又按按肚子,“肚子硬邦邦的,还胀得慌?”
“嗯……刚才在路边吐了两次,现在还恶心……”小伙子说话都带气音,“早上吃了碗凉面,是不是吃坏了?”
林薇量完体温,眉头拧成疙瘩:“38度5,还发烧了。脉浮紧,舌苔白腻——这是寒邪夹湿,比李大叔那情况复杂点,又有寒又有湿,还带点表证。”
“我看也是。”陈砚之翻了翻小伙子的眼睑,“结膜有点充血,怕是肠胃型感冒。这样,先扎针止吐,内关、足三里,这俩穴最管用。”他消毒完银针,轻轻捻入内关穴,“有酸胀感就说一声。”
“有、有点酸……”小伙子吸了口气,“哎?恶心好像轻了点?”
“这就对了。”陈砚之调整了一下针尾,“足三里也得扎,不光止吐,还能补正气,免得拉脱了力。”
林薇已经在灶上忙开了,砂锅咕嘟咕嘟响。“我给您熬的是藿香正气散加减,这里面有藿香、紫苏,能散您身上的寒气,还有厚朴、陈皮,帮您消肚子里的胀。”她往锅里撒了把炒白扁豆,“加这个是帮您固肠止泻的,比单纯用止泻药强,不伤正气。”
爷从里屋踱出来,手里捏着个小陶罐,打开盖一股辛香扑鼻。“小陈扎针稳,小林用药准,不过这小伙子又发烧又上吐下泻,得加点外治。”他舀了一勺药粉,用醋调开,敷在小伙子的肚脐上,“这是吴茱萸、丁香粉,温胃止呕的,贴着能快些好。”
“爷爷您这法子真神!”小伙子吸了吸鼻子,“刚才还晕得厉害,现在脑子清亮多了。”
“那是,这方子传了三代了。”爷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春捂秋冻不是白说的,凉面那东西,现在吃还太早。”
陈砚之取了针,看小伙子气色缓过来些,就道:“等下喝完药睡一觉,醒来再吃点小米粥,别吃油的。”他转头对林薇,“等下再煎一付葛根芩连汤备着,万一他下午烧没退,就换这个,清里热的。”
“好嘞。”林薇应声,又给李大叔添了杯热水,“大叔您喝完药别走,我再给您贴个暖脐贴,巩固一下,免得夜里再犯。”
李大叔乐呵呵地应着,看着小伙子喝药,突然插了句:“小伙子,听我的,好了之后多吃点山药粥,养脾胃!我就是靠这个把老胃病养过来的。”
“可不是嘛。”林薇接口道,“脾胃就像粮仓,得好好护着,不然吃啥都不香,还净添乱。”
陈砚之收拾着银针,闻言笑了笑:“所以说‘治未病’最要紧,平时注意着点,总比来了遭罪强。”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中午了,小林,把药柜里的焦三仙取出来,等下熬点消食茶,让街坊们来喝,预防预防。”
“哎!这就去!”林薇脆生生应着,脚步轻快地往后堂跑。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爷手里的陶罐上,照在陈砚之收拾整齐的针盒上,也照在林薇忙碌的背影上。药香混着艾草的暖香,在屋里慢慢淌,像极了这春日里的日子,琐碎,却踏实得让人心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