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第十天,葆仁堂的铜炉里煨着薄荷水,凉气混着药香在屋里打旋。陈砚之蹲在青石台前,手里揉着块青灰色的膏药坯,指缝间沾着靛蓝色的青黛粉——这是给工地上的李师傅调的凉血膏,专治他膝盖的瘀血化热。
“林薇,把那罐儿龙脑香递过来。”他头也不抬,掌心的膏药渐渐泛起油光,“李师傅说贴了两贴,红肿消了些,但夜里还是烫得睡不着,加点头脑香透透气。”
林薇踮脚从药柜顶层够下小瓷罐,打开时一股清冽的香气漫出来:“这龙脑香可贵了,爷爷说非急症不用。要不要掺点冰片?效果差不多,还便宜。”
“还是用龙脑香,”陈砚之往膏药里兑了点白色的晶体,“他那是瘀血裹着热邪,得用这辛凉的药透出去。冰片虽凉,却没这股‘钻劲儿’,治不好根。”他把膏药往石板上一摔,发出“啪”的脆响,“你看,加了龙脑香,膏药都软和了些,贴在皮肤上不发僵。”
正说着,门帘被“吱呀”推开,李师傅的徒弟扶着他进来了。壮汉脸上的汗珠子顺着胡茬往下滴,膝盖上的纱布换了新的,却依旧透着点红晕。“陈大夫,”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这膏药真中!昨儿贴完,居然能眯瞪两小时了。”
陈砚之赶紧搬过藤椅,伸手按了按他的膝盖,皮肤还是热的,但肿消了不少:“还烫得厉害不?”
“烫劲儿小了,就是摸着还有点硬。”李师傅试着屈腿,疼得龇牙却没皱眉,“比前儿强百倍,那时候碰一下都像挨刀子。”
林薇已经把新膏药在温水里泡软了——入伏天太热,用火烤容易焦,她想出个新法子,用四十度的温水焐,既软得匀,又不破坏药性。“师傅您试试这个,”她把膏药往膝盖上贴,动作轻得像拈羽毛,“加了龙脑香,凉丝丝的,比上次那贴透气。”
李师傅的徒弟在旁边瞅着,忽然问:“大夫,我叔这腿,能贴到不用拄拐不?工头说再歇着就得扣工钱了。”
陈砚之正给李师傅搭脉,指尖下的脉搏比上次平稳多了:“再贴五天就能拄单拐。您看这方子,”他指着桌上的药方,“内服的复元活血汤加了大黄和芒硝,大黄能把瘀血往下引,芒硝能软坚,他说膝盖发硬是瘀血结住了,芒硝正好能化开。但这俩药劲儿猛,得饭后喝,别空腹。”
他顿了顿,又指着膏药:“这龙脑香配青黛,就像给膝盖装了个‘排风扇’,一边凉血,一边透气,比单贴紫草膏利索。入伏天热邪盛,就得这么‘猛药攻邪’,但也得顾着脾胃,你看方子里加了甘草,就是调和的。”
林薇这时已经把膏药贴好了,正用纱布轻轻缠上:“师傅,您回去别用凉水冲澡,用温水擦身子就行,不然膏药该掉了。要是觉得痒,就用我给您的滑石粉擦擦,别抓,那是瘀血往外走呢。”
李师傅刚要说话,门帘又动了,赵奶奶的孙女扶着老人进来了,老太太手里拎着个竹篮,装着些自家种的黄瓜、西红柿。“小陈大夫,小林姑娘,”她笑得眼角堆起褶,“尝尝鲜!我奶奶说贴了你们的膏药,今早居然能自己摘菜了。”
陈砚之上前扶着老人坐下,见她膝盖上的膏药贴得整整齐齐,心里踏实了:“奶奶,今儿觉得腿沉不沉?”
“不沉了!”赵奶奶拍着大腿,“就是早上起来有点僵,活动活动就好了。”
“那是气血还没完全通,”陈砚之转身从药柜抓了把桑枝,“林薇,把这个煮水,给奶奶熏熏腿,桑枝能通经络,入伏天用它最合时宜,不燥不凉,正好温通。”
林薇手脚麻利地煮水,蒸汽带着草木香漫开来。赵奶奶的孙女看着李师傅的膏药,好奇地问:“他这膏药颜色咋跟我奶奶的不一样?”
“他是热证,用青黛、龙脑香;您奶奶是寒证,用陈艾、茯苓。”陈砚之笑着解释,“就像夏天穿单衣,冬天穿棉袄,得跟着证型变,不能一套膏药贴到底。”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摇着蒲扇:“说得对。入伏天治病,就得‘因时制宜’,热邪盛就用凉药,湿气重就加祛湿的,差一点都不行。”他指着院里的太阳,“你看这日头毒,但也是‘冬病夏治’的好时候,赵奶奶的老寒腿,趁伏天贴膏药,能顶一冬天不犯。”
陈砚之点头,又给赵奶奶换了贴新膏药:“奶奶,这贴加了点花椒粉,入伏天毛孔开,花椒能把寒气往出逼,比平时贴效果好。”
赵奶奶笑眯眯地应着,李师傅的徒弟已经扶着他站起来,壮汉步子明显稳了,嘴里直念叨:“这葆仁堂的膏药,真是神了……”
门帘“啪嗒”落下,带进来股热风,林薇赶紧往铜炉里加了点薄荷,凉气又漫开来。陈砚之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对林薇说:“你看,这入伏天的膏方,真是‘千人千方’,但说到底,都是为了让病人少遭罪。”
林薇正给赵奶奶熏腿,闻言抬头笑:“可不是嘛,就像这黄瓜、西红柿,有人爱吃生的,有人爱吃炒的,各有各的吃法,治病也一样。”
日头爬到头顶,葆仁堂的药香混着黄瓜的清冽,在伏天的热空气里慢慢荡开,那些被病痛折磨的膝盖,正被这一方方不同的膏药,一点点熨帖得舒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