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风跟刀子似的,葆仁堂刚生好的煤炉还没热透,就见个穿厚棉袄的老爷子被孙子搀着进来,手里攥着个热水袋,进门就往炉边凑,牙齿冻得打颤。
“陈大夫,”老爷子喘着气坐下,棉裤湿了一小块,“我这夜尿太邪乎,一晚上得起五六回,刚穿上棉裤又得脱,这不,裤腿都尿湿了,冻得骨头缝疼。”
陈砚之刚把《伤寒论》的书签夹在“少阴病篇”,闻言放下书,伸手摸了摸老爷子的手腕。脉沉细得像游丝,手指触到的皮肤冰凉,连指甲盖都透着青紫色。“脚也凉吧?”他轻声问。
老爷子连连点头,掀开裤腿露出脚踝,果然冻得通红:“不光脚凉,腰也酸,像扛了袋米,直都直不起来。”
林薇端来杯姜枣茶,递过去时注意到老爷子舌苔白滑,舌边的齿痕深得像刻出来的。“这是肾阳虚,”她小声对陈砚之说,“《伤寒论》里说的‘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是不是就类似这个?”
“对,”陈砚之翻开书给她看,“老爷子不光脉微细,还畏寒、夜尿多,是肾阳不足,不能固摄水液。肾主水,肾阳就像锅里的火,火弱了,水不能蒸腾,只能变成尿排出去,尤其夜里阳气更弱,所以起夜更频繁。”
老爷子的孙子急着问:“那得用啥药?前儿买了金匮肾气丸,吃了两盒咋不管用?”
“丸药劲儿缓,您爷爷这情况得用汤剂。”陈砚之转身抓药,“附子二钱,得是制附子,先煎半小时去毒性;桂枝二钱,温通阳气;茯苓三钱,白术三钱,利水渗湿;泽泻三钱,引导水液往下走;再加熟地四钱,山茱萸三钱,补肝肾之阴,阴阳互根,光补阳不行。”
林薇蹲下来给老爷子量血压,低压有点低,她抬头问:“要不要加黄芪?补气的话,血压能稳点。”
“加三钱,”陈砚之点头,“黄芪能补气升阳,正好助附子、桂枝温阳。记住嘱咐老爷子,药熬好得温着喝,凉了伤胃,也影响药效。”
老爷子捧着姜枣茶,咂咂嘴:“这药喝下去,能让我一夜不起夜不?我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别指望一蹴而就。”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个艾灸盒,“肾阳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慢慢补。来,把这个垫在腰上,里面是艾绒和肉桂,先暖暖肾俞穴。”
老爷子刚把艾灸盒系在腰上,就舒服地叹了口气:“哎?还真暖和,腰里像揣了个小太阳。”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中年男人,捂着腰直咧嘴,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西装裤上沾了点泥。“陈大夫,我这腰闪了,昨天搬文件柜没注意,现在动一下都疼,晚上睡觉只能侧着躺。”
陈砚之让他趴在诊床上,按了按他的腰椎两侧:“左边疼得厉害?是不是还牵连到屁股?”
男人疼得“哎哟”一声:“是!就左边,像有条筋扯着。”
“这是太阳经气阻滞,”陈砚之翻到“太阳病篇”,“‘太阳病,项背强几几,无汗,恶风,葛根汤主之。’你这虽不是项背疼,但也是太阳经的问题,得疏通经气。”他抓过葛根四钱,麻黄二钱,桂枝二钱,“葛根能升阳解肌,疏通经脉;麻黄、桂枝散寒止痛。”
林薇正往药包里装药,忽然想起什么:“他这没有汗,用麻黄合适,要是有汗,是不是得换成桂枝加葛根汤?”
“没错。”陈砚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辨证就得这么细。再加白芍三钱,炙甘草一钱,缓急止痛,你看他疼得直抽抽,用白芍正好。”
男人趴在床上,听着他们对话,忍不住问:“我这用不用贴膏药?家里有麝香壮骨膏。”
“先别贴,”爷爷摆摆手,“你这刚闪着,气滞血瘀,膏药太燥,容易上火。等喝两付药,疼轻点了再贴。”他转头对陈砚之,“记得让他煎药时加生姜三片,大枣三枚,调和一下,免得麻黄太峻烈。”
老爷子的药先煎好了,林薇端过来时,特意用厚布裹着碗底:“温乎的,慢点喝。”老爷子刚喝两口,就说肚子里暖洋洋的,不像刚才那么发沉了。
男人的药也配好了,他拎着药包,还在惦记睡觉的事:“我这侧着躺睡得脖子疼,能不能吃片安眠药?”
“别吃,”陈砚之摇头,“麻黄有兴奋作用,跟安眠药反着来。睡前用炒热的盐袋敷腰,能缓解疼痛,也助眠。”
送走男人,爷爷看着窗外的雪,忽然对陈砚之和林薇说:“你们看这两个人,一个阳虚,一个经气阻滞,看似不搭界,但都跟‘阳’有关——老爷子是阳虚,男人是阳郁,治的时候都得想着通阳、温阳,这就是《伤寒论》的大方向。”
林薇点点头,帮老爷子把艾灸盒的温度调高点:“爷爷,等下我再给张大爷熬点羊肉汤,加当归、生姜,补补阳气。”
“主意不错。”爷爷笑着说,“再放两钱附子,打碎了煮,别太多,免得上火。”
葆仁堂的煤炉渐渐旺起来,药香混着羊肉汤的香味漫开来,把寒风挡在门外。老爷子喝着药,腰上的艾灸盒冒着热气,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像被春风拂过的老树皮。陈砚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医者,不过是帮着病人把体内的“小火炉”重新烧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