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葆仁堂的门板刚卸下一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工装的年轻男人抱着肚子蹲在门槛外,额头抵着膝盖,疼得直冒冷汗,裤腿上沾着机油。
“陈大夫…救救…疼死我了…”男人说话时牙关打颤,手死死抠着地砖缝。
陈砚之刚把爷爷泡的陈皮水端上桌,赶紧放下杯子蹲过去:“哪儿疼?指着我看看。”
男人哆嗦着抬手,指尖在肚脐周围划了个圈:“这儿…一圈都疼…像有虫子在钻…”
林薇递过热水袋,刚贴上男人的肚子,他就“嘶”了一声,却没躲开:“烫…但舒服点…”
“张嘴我瞧瞧舌苔。”陈砚之示意他抬头。男人费力地张开嘴,舌胎白腻得像涂了层奶油,边缘还沾着点没消化的食物渣。“昨晚吃啥了?”
“加班…吃了两袋凉辣条…半瓶冰可乐…”男人疼得吸气,“后半夜开始疼,一开始隐隐的,现在像被人按在地上碾…”
爷爷端着老花镜从里屋出来,瞅了眼男人的脸色:“手按下去疼得更狠?还是松开时更疼?”
男人想了想,抓过陈砚之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按…按的时候好点…松开像刀剜…”
“这是实证,寒积滞肠。”爷爷放下眼镜,“《伤寒论》里说‘病人不大便五六日,绕脐痛,烦躁,发作有时者,此有燥屎,故使不大便也’,他这虽没燥屎,但生冷辣混在一起,积在肠里了。”
陈砚之点头,转身抓药:“枳实三钱,厚朴三钱,这俩能破气消积,把堵着的东西通开;大黄二钱,生用,后下,别煮太久,免得劲儿过了;再加生姜三钱,中和下大黄的寒,别伤了胃。”他边称药边对男人说,“这叫枳实导滞汤加减,等下喝完可能会拉肚子,拉完就舒服了,别怕。”
男人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林薇已经把砂锅架在火上,见陈砚之抓了把莱菔子,忍不住问:“加这个干啥?”
“莱菔子能消肉食积滞,他吃的辣条里有肉渣,”陈砚之笑着颠了颠药秤,“光通不行,还得帮着化积,不然等下还疼。”
刚把药下锅,门口又进来个老太太,被孙子扶着,一手捂着右下腹,腰弯得像虾米。“小陈大夫…我这右半边肚子疼得钻心…不敢碰…碰一下就像撒了把辣椒面…”
陈砚之赶紧迎过去,刚想伸手按,老太太就尖叫起来:“别碰!疼!”
“奶奶,您这疼是一阵一阵的?还是一直疼?”林薇扶着老太太坐下,给她递了杯温水。
“一直疼…从早上开始,越来越狠…还恶心…”老太太说话时脸发白,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
陈砚之蹲下来,看了眼老太太的舌苔,黄厚得发焦,又摸了摸她的脉,快得像打鼓:“爷爷,您看这脉数,苔黄厚,右下腹拒按,会不会是…肠痈?”
爷爷走过来,食指在老太太右下腹轻轻一按,突然松开,老太太“嗷”一嗓子跳起来:“就是这!松开更疼!”
“没错,肠痈初期。”爷爷沉声道,“《金匮要略》里说‘肠痈者,少腹肿痞,按之即痛如淋,小便自调,时时发热,自汗出,复恶寒’,她这全对上了。”
陈砚之心里一紧,赶紧抓药:“大黄牡丹汤!大黄四钱,牡丹皮三钱,桃仁五钱,冬瓜子五钱,芒硝三钱…芒硝得冲服,”他语速飞快,“奶奶这是湿热瘀结在肠里,得赶紧通瘀化脓,不然要出大事。”
“要去医院不?”老太太的孙子急了,掏出手机就要拨号,“我听说这病得开刀…”
“先喝药看看,”爷爷按住他的手,“初期还没化脓,中药能压下去。大黄牡丹汤就是治这个的,大黄通瘀,牡丹皮凉血,桃仁活血,冬瓜子排脓,芒硝软坚,缺一不可。”他看向陈砚之,“熬药时加两瓣大蒜,能助药力。”
陈砚之赶紧剥了两瓣蒜扔进砂锅,又叮嘱老太太:“药熬好先喝一半,隔两小时再喝另一半,喝完躺着别动,让药劲儿往肠子里钻。”
这边刚忙完,年轻男人突然喊起来:“陈大夫!我拉了!拉完真不疼了!”他一脸轻松地从厕所出来,腰杆都直了,“刚才那药太神了,拉的时候跟冲下水道似的,现在肚子里空荡荡的,舒服!”
“别高兴太早,”林薇递过杯淡盐水,“喝点这个补补水分,最近三天别碰凉的辣的,不然还得疼。”
男人连连点头,刚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我同事也肚子疼,跟我一样吃了辣条,不过他拉了好几次,现在站都站不稳,能用这药不?”
“不能,”陈砚之摇头,“他那是拉脱力了,得用理中丸,”他抓过党参、干姜、白术、甘草,“他是虚证,跟你不一样,你是积住了,他是拉得脾胃虚了,得补。”
正说着,老太太忽然喊:“哎…不那么疼了…肚子里咕噜响…”
“那是药在起作用,”爷爷笑着说,“等下可能会有点低烧,别慌,是正邪在打架,烧退了就好。”
林薇给老太太盖了条薄毯,又把年轻男人剩下的半杯淡盐水递过去:“奶奶您也喝点,补充体力。”
陈砚之看着砂锅里翻滚的药汁,对林薇说:“你看这俩都是肚子疼,一个绕脐痛,按着重减,是积滞,用攻下的药;一个右下腹拒按,松开更疼,是肠痈,用通瘀排脓的药。要是分不清虚实,乱用药可就糟了。”
林薇点头,在本子上记:“实证疼,按了轻是积滞,用枳实、大黄;按了更疼是瘀脓,用大黄、牡丹皮。虚证疼,拉多了用理中丸。”
太阳慢慢爬上来,照在药柜的玻璃罐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年轻男人道谢离开时,老太太已经能靠在椅背上打盹,肚子里的咕噜声越来越轻。陈砚之把大黄牡丹汤的方子抄了两份,一份给老太太的孙子,一份贴在柜台后面:“下次再有人来,就按这个对。”
爷爷端起陈皮水喝了口,慢悠悠道:“辨病容易辨证难,就像这肚子疼,差一点方子就差远了,得盯着病人的反应随时调,这才是真本事。”
陈砚之点头,看着林薇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又看了眼睡得安稳的老太太,心里忽然觉得,这葆仁堂的烟火气,比任何药材都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