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县城客运站旁边最多的就是小旅馆和按摩店。
为什么来这里找那个男人?
因为他就是其中一间按摩店的老板。
早上花3块钱从乡下坐客车来到县城,去交了学费领了书,跨过不大的县城走到这里的时候,刚好是中午。
胡礼站在按摩店门口,看着里面。
这个时候的按摩店一般不会有客人,所以里面只有生他的那个男人,还有三个浓妆艳抹的小姐。
他们正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
有回锅肉,有排骨。
肉,很香。
是很久以前,记忆里那种肉的香味。
胡礼咽了口口水,没有走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里面。
里面那个男人根本无视站在门口的胡礼,悠然自得满嘴流油吃着饭,时不时砸吧一口杯子里的劣质白酒。
三个小姐时不时瞟一眼胡礼,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终还是胡礼打破了沉默,“爸,今天交学费,总共是548,是外婆借钱给我交的,你能不能给我一半的钱,我还给外婆?”
男人冷笑一声,“没钱。去找你那表子妈去!”
胡礼沉默了一会儿,猛然捡起门口地上用来垫灯箱的半截砖头,砰地一声把按摩店的玻璃门砸了个稀烂。
男人犹如听到了冲锋号角一般瞬间从吃饭的桌子旁弹起来,冲到门口只看了一眼,立刻狠狠一脚朝着胡礼肚子踹过去,嘴里还怒骂着,“敢砸老子东西,老子打死你个狗日的!”
那一脚踢到胡礼的肚子上,胡礼跪倒在地,没忍住哇地一声一大口酸水直接吐了出来。
男人并没有在意,而是走上来左手抓着胡礼的头发把他的头仰起,右手握成拳狠狠一下砸在胡礼脸上。
鼻血瞬间喷出。
胡礼痛叫着在地上缩成一团。
看着眼前这一切,男人犹如得胜将军一样,朝蜷缩在地上的胡礼身上吐了口唾沫,施施然走回了店里。
玻璃门碎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中午还是很响亮的。
这个年代的小县城也缺乏娱乐,各种八卦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
于是在胡礼挨打的时候,旁边各种店铺的人都走了出来看热闹,站得远远的,不停指指点点。
胡礼眼泪鼻血一直在流,视线一片模糊。
咬着牙,拿袖子擦了擦脸,胡礼忍着痛,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
胡礼跪坐在地上,缓了缓,挤出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店门口。
伸出手,把地上的玻璃渣拢到一起。
胡礼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看了眼店里坐着的那个男人。
开始重重向着男人磕头。
每一次都磕在那一堆玻璃渣上。
痛。
很痛。
却也不是很痛。
胡礼就这样磕着头。
每磕一次,就用最大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喊着——
“我求你了,把学费给我,我要读书。”
血一道道顺着额头、混着鼻血流着。
胡礼没管,没擦,只是木然机械地继续一下一下磕着头。
喊着。
求着。
像一条卑微的狗一样。
求着钱。
求着一点儿活路。
眼看胡礼血越流越多,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到指指点点的声音变成声讨的声音。男人终于开始有点慌了。
他觉得胡礼害他丢了人,丢了男人最重要的面子。
他很愤怒。
他怒不可遏。
于是他再次从店里走了出来。
在胡礼又一次磕头俯首的瞬间,咬牙切齿捡起门边一个空的酒瓶子对着胡礼后脑勺砸了下去。
同样砰的一声巨响。
胡礼跪倒在一堆玻璃渣里,再也没有动弹。
血流到眼睛里,还有一点火辣辣的疼。
但是比不过脑袋里那种痛到想吐的眩晕感。
胡礼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别处传来的尖叫。
“死人了!!快报警啊!!!”
画面就此定格,胡礼的意识从这一刻弹出,站在倒地昏迷的小人儿身边。
这一次没有出现倒计时,只是星核的声音传来,“当初你可能无法反抗,现在你有这个能力了,你不想改变这一切?不想报仇?不想为当初的自己做点什么??”
胡礼看着眼前定格的场景。
那时候的难堪,那时候的痛,都想起来了。
胡礼就这么沉默着。
心口火烧一般的痛着,撕心裂肺。
最终,胡礼闭上眼,哑着声音开口,“下一个。”
倒计时再次出现。
5、4、3、2……
胡礼睁开眼的时候,躺在一个破编织袋垫着的水泥地上。
深秋初冬的季节。
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短袖短裤,一双断了扣绊的凉鞋,躺在一个烂尾停工的工地顶层角落的楼板上。
胡礼浑身没有力气,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身体发着烧,一片滚烫。
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躲在这个楼顶已经好几天了。
之前都是趁天亮前,去旁边居民楼下的垃圾桶里翻一点不那么臭没那么馊的东西填肚子。
可不小心发烧了,一睡就是天亮后,也就错过了能去翻垃圾桶不被人看到的时间。
只能饿着肚子熬着。
这一年的自己好像只有十岁?
记不清楚了。
意识被发烧的脑袋困住,记忆似乎清晰又似乎模糊。
再躺了一会儿,胡礼撑着自己小小的胳膊坐起来,想了又想,总觉得死不可怕,听外婆说饿死鬼才可怜。
所以胡礼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撑着站起来,用楼顶洼地里下雨积攒的雨水擦了擦手和脸,脱下身上的短袖里外反过来重新穿回身上。
至少看上去不像一个叫花子,只像一个脏兮兮的普通小孩了。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五毛钱。
这是有一天胡礼去翻垃圾桶,在垃圾桶里捡到的五毛钱。
努力深呼吸了几口,胡礼小心翼翼顺着没有护栏的工地楼梯下了楼。
走过了好几条街,来到了离自己藏身蜗居地方远远的一条街上。
眼前是一家包子铺。
这会儿早上,正是老板生意好的时候,客人来来往往,老板一边收钱打包装袋,一边去蒸屉上搬蒸好的包子放回台面上摆着卖,忙得不可开交。
胡礼深呼吸几口气,装成了最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挤进了人群里,在包子铺前排着队。
老板看了一眼胡礼,“要啥?”
胡礼掐了掐自己手心,“一笼包子,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