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颠簸不平的路面,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让蜷缩在毯子里的苏念安发出一声压抑的、小猫似的呜咽。她的身体在毯子下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额发,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那只裹着临时止血绷带的右手腕无力地垂着,暗红的血迹在米白色的绷带上洇开刺目的花。
“沈翊!她怎么样?宝宝……宝宝没事吧?”唐笑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平息的恐慌。她跪坐在苏念安旁边,双手紧紧抓着毯子的边缘,眼睛死死盯着沈翊每一个动作,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给好友。
沈翊没有立刻回答。他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搭在苏念安另一只手腕的脉搏上,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却急促的跳动。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痛苦蹙紧的眉头,因失血和惊吓而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落在她即使昏迷中也下意识护着小腹的左手上。
“脉搏细速,失血加上剧烈惊吓和颠簸,应激反应很重。”沈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块投入惊涛中的磐石,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宫缩明显,但刚才注射的镇定和宫缩抑制剂应该很快起效。笑笑,帮我固定她的肩膀,小心避开伤口,我要处理手腕。”
“好!好!”唐笑笑立刻应声,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苏念安没有受伤的左肩,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沈翊动作迅速地从旁边一个打开的银色医疗箱里取出无菌手套戴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剪刀,极其小心地剪开苏念安右手腕上那被血污和污泥浸透的、临时缠绕的纱布和布条。每剪开一层,唐笑笑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
当最后一层沾满污垢的布料被剥离,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时,唐笑笑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天啊……怎么会伤成这样……”她声音哽咽,看着那片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还在缓慢渗血的创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为了护住孩子摔倒时,被尖锐碎石生生剐蹭撕裂的!
沈翊的眉头也紧紧锁起,温润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稳定、精准、轻柔。他用无菌生理盐水小心地冲洗掉伤口周围的污泥和碎石屑,医用酒精的凛冽气息在车厢里弥漫开。
“唔……”冰冷的刺激让苏念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念念!忍一忍!马上就好!”唐笑笑赶紧凑近她耳边,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安抚。
沈翊迅速用消毒棉球蘸取双氧梓,仔细清理创面深处。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苏念安即使在半昏迷中也疼得浑身紧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如瀑。
“宝宝……宝宝……”她破碎地呓语着,仿佛这是支撑她熬过酷刑的唯一信念。
“胎儿的心跳还在,很坚强。”沈翊一边动作不停,一边沉稳地告知。这句话如同强心针,让唐笑笑和苏念安紧绷的神经都略微一松。
清理完毕,沈翊动作麻利地撒上止血和促进愈合的药粉,然后用无菌纱布和弹性绷带进行专业的加压包扎,确保稳妥又不会阻碍血液循环。
“暂时只能这样处理,避免感染和进一步失血。到了安全屋,需要更彻底的清创缝合。”沈翊剪断绷带,仔细检查固定好。
车子猛地拐了个弯,驶入一条更加狭窄颠簸的土路。
“快到了!”开车的司机,一个沉默寡言、身材精悍的男人低声道。
沈翊点点头,迅速收拾好医疗废弃物。他再次检查了苏念安的情况,确认她的呼吸虽然急促但还算平稳,紧蹙的眉头在镇定剂的作用下似乎舒展了一点点。他替她掖好毯子的边缘,目光落在她依旧死死护着小腹的左手上,那纤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
“宝宝没事,念念,放松一点。”沈翊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你需要保存体力。”
苏念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眼,但最终只是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视线里映出沈翊沉稳而关切的脸庞。
“沈……医生……”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谢……谢……”
“别说话,休息。”沈翊温声阻止她,“你做得很好,非常勇敢。接下来,安心交给我和笑笑。”
苏念安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泪水,没入鬓角湿透的发丝里。巨大的疲惫和获救后迟来的虚脱感彻底淹没了她,她头一歪,终于支撑不住,沉入了药物和疲惫带来的昏睡中。只是那只护着小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车子在黑暗中又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最终停在一处极其隐蔽的、被高大浓密树篱和藤蔓几乎完全遮蔽的农家院落前。没有灯火,只有车灯熄灭前扫过的瞬间,能看到院墙斑驳,木门紧闭,毫不起眼。
“到了。”司机低声说,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死寂的黑暗。
沈翊动作轻柔地将昏睡的苏念安横抱起来。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裹在厚厚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脆弱的小脸。
“小心点!”唐笑笑立刻推开车门跳下去,紧张地护在一旁。
司机迅速打开院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前院。正对着的是一栋两层高的旧式砖瓦小楼,窗户紧闭,拉着厚厚的深色窗帘,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跟我来。”司机引着他们快步走向小楼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推开门,里面并非客厅,而是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狭窄楼梯。一股微凉的、带着泥土和些许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下室的空间比想象中宽敞。
一盏功率不高的白炽灯发出稳定柔和的光线。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铺着干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旁边立着输液架。
靠墙是一排简易但齐全的医疗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药品、无菌敷料、小型医疗设备,甚至还有一台便携式b超机和心电监护仪。
另一侧,则是生活区:一张小桌子,几把椅子,一个电磁炉和小冰箱,角落里堆放着几箱矿泉水和密封包装的压缩食品。
整个空间虽然简陋,但异常整洁,显然经过精心的准备。
沈翊小心翼翼地将苏念安放在床上,拉过薄被盖好。唐笑笑立刻拧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拭她脸上和颈间的冷汗与污泥。
“这里绝对安全。”司机,或者说,沈翊安排的安全屋负责人,一个叫陈锋的男人,沉声开口,“周围几公里都没人住,只有一条隐蔽的小路通进来。水电自备,食物药品储备充足,够你们待一阵子。我在外面守着。”他说完,对沈翊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地下室的门。隔绝感瞬间增强,但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暂时的安全感。
“沈翊,你快看看念念的伤!还有宝宝!”唐笑笑焦急地催促,眼睛红肿。
沈翊已经重新戴上手套,动作利落地打开医疗柜,取出清创缝合包、麻醉剂和生理盐水。他走到床边,轻轻掀开毯子一角,露出苏念安受伤的右手腕。
“伤口很深,有污染,必须彻底清创缝合,否则感染风险极高。”沈翊一边准备器械,一边冷静地解释,“局部麻醉,过程会有点疼,但她现在状态,应该不会完全清醒。”
“那宝宝……”
“我会同时监测胎心。目前看,宫缩被药物抑制住了,没有出血迹象,这是好现象。但持续的身体疼痛和应激反应对胎儿不利,尽快处理伤口能缓解她的痛苦。”沈翊的声音带着医者的绝对理性,却奇异地让唐笑笑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沈翊用酒精棉球仔细消毒苏念安手腕周围的皮肤。冰冷的触感让昏睡中的苏念安再次蹙眉。
“念念,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沈翊一边低声安抚,一边动作极其精准地将细小的麻醉针头刺入伤口周围的皮肤。推注药液时,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以减轻刺激。
苏念安的身体绷紧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但并未醒来。麻醉药效很快起效。
沈翊拿起镊子和手术剪,开始专注地清理伤口深处残留的细微沙砾和坏死组织。他的动作快而稳,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台精密手术。每一次下剪,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却又在最大限度上减少对苏念安脆弱组织的损伤。
唐笑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看着沈翊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可靠和强大。
缝合的过程同样利落。细小的弯针带着可吸收线,在沈翊手中如同穿花蝴蝶,在翻卷的皮肉间灵巧地穿梭,将狰狞的伤口一点点拉拢、闭合。十几分钟后,一道相对整齐、被妥善缝合包扎好的伤口取代了之前的恐怖景象。
沈翊舒了一口气,摘下手套,再次拿起便携b超仪的探头。
“我再确认一下胎儿情况。”
温热的耦合剂涂上苏念安隆起的小腹。探头轻柔地移动。
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生命轮廓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微弱但稳定的胎心搏动声通过仪器放大,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清晰地响起——咚……咚……咚……
如同黑暗中最动听的生命乐章。
唐笑笑的眼泪再次决堤,这次是喜极而泣。
“听到了!宝宝的心跳!好有力!”她激动地抓住苏念安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沈翊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浅淡的笑意。“目前看,情况稳定下来了。但需要密切观察,绝对静养。”他仔细擦干净苏念安腹部的耦合剂,替她拉好衣服,盖好被子。
就在这时,苏念安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像是从深海中艰难浮起,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首先看到的是唐笑笑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沈翊温润沉静的脸。
“笑……笑……沈医生……”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如同砂纸摩擦。
“念念!你醒了!太好了!吓死我了!”唐笑笑扑到床边,眼泪掉得更凶,“宝宝没事!沈医生说你很勇敢!宝宝的心跳可有力了!”
苏念安的目光瞬间聚焦,带着急切的求证看向沈翊。
沈翊肯定地点点头,语气温和而坚定:“放心,小家伙很顽强,和你一样。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苏念安紧绷的神经。泪水汹涌而出,她反手紧紧抓住唐笑笑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好了好了,不哭了,都过去了,我们安全了!”唐笑笑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她。
沈翊起身,走到小桌子旁,倒了一杯温水,又从一个密封袋里取出一支营养补充剂,熟练地打开混合。
“喝点水,补充点能量。”他将水杯递到苏念安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几口。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苏念安靠在枕头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精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到濒临断裂。她环顾着这个简陋却处处透着周密准备的地下室,目光落在那些齐全的医疗设备和储备物资上。
“这里……是……”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沈翊接过话,将营养剂递给她,“我提前准备好的。在你计划逃离的时候,笑笑就联系了我。这个安全点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短期内,顾霆琛的人找不到这里。”
“谢谢你……沈医生……还有笑笑……”苏念安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充满了真挚的感激。没有他们,她和宝宝早已万劫不复。
唐笑笑用力摇头:“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
沈翊只是微微颔首:“好好养伤,恢复体力。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他拿起苏念安换下来的那件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深灰色运动服,目光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你需要一套干净的衣服。”
他走到墙角的储物柜,拿出一个干净的纸袋递给唐笑笑:“里面有干净的衣物,你帮她换一下。我去准备点吃的。”
“好!”唐笑笑接过纸袋。
趁着唐笑笑帮苏念安小心地更换衣物,沈翊走到角落的电磁炉旁,烧上水,又从冰箱里拿出密封的米粥包加热。食物的香气很快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
苏念安换上了一套柔软的棉质家居服,身上清爽了许多,虽然手腕的疼痛依旧清晰,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被唐笑笑扶着靠坐在床头。
沈翊将温热的米粥端过来。
“你现在只能吃些流质易消化的。多少吃一点。”
“我自己……”苏念安想抬手,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沈翊和唐笑笑同时出声。
沈翊自然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温热的粥,细心地吹了吹,送到苏念安唇边。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的尴尬或暧昧,只有纯粹的医者关怀。
苏念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温和的眼睛,鼻尖一酸,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食道,带来久违的暖意和踏实感。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像在汲取活下去的力量。
唐笑笑在一旁看着,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吃完小半碗粥,苏念安的体力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她靠在床头,目光落在沈翊放在小桌上的手机上。屏幕是黑的,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那小小的设备仿佛连接着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苏念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逃离时的混乱、枪声、追车的惊险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唐笑笑立刻紧张地看向沈翊。
沈翊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
“顾霆琛的势力很大。”他放下手机,看向苏念安,语气坦诚而严肃,“他回国后,发现你失踪,必然震怒。现在外面,恐怕已经是天罗地网。机场、车站、所有主要出城通道,肯定都布满了他的眼线。悬赏……也绝不会低。”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苏念安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覆盖。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那我们……怎么办?”唐笑笑的声音也紧张起来。
“这里很安全,是暂时的避风港。”沈翊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他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你需要的是时间,养好伤,稳住胎气,恢复体力。然后……”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苏念安的声音带着茫然和一丝希冀。
沈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温声道:“现在,什么都别想。休息,恢复。外面的一切,交给我处理。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