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夫人工作室里那股混合着金属、机油和松香的气息,此刻真实地灼烧着Echo的鼻腔。宇轩被她小心地安置在旁边铺着柔软毯子的提篮里,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陌生声响和光亮的世界。角落里那台老式收音机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却丝毫掩盖不了金属王国特有的冰冷锋芒。
“好了,我的战士和天使,”玛莎夫人洪亮的声音带着笑意,她系着那条沾满金属粉末的深棕色皮质围裙,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上次感受了金属的脾气,今天,让我们正式迎接‘将军’的考验!”她的手指向了工作台上那支银灰色的焊枪。
Echo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那簇还未点燃的幽蓝火焰已经烫到了她的皮肤。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从提篮里的宇轩身上强行拔回,走到工作台前。
玛莎夫人拿起焊枪,动作熟练地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嗡鸣声响起,紧接着,“嗤”的一声轻响!
一簇幽蓝中跳跃着炽白光芒的火苗猛地喷吐而出,狰狞地舔舐着空气,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热浪和淡淡的硫磺气味。工作室内的光线仿佛都被这小小的火焰吞噬扭曲。
“看仔细了。” 玛莎夫人戴上防护目镜,神情瞬间变得如同进行精密手术般专注。她左手稳稳地持着焊枪,右手捏起一小段银色的焊料,靠近火焰尖端。那坚硬的金属瞬间融化成一滴颤巍巍、亮得刺眼的银珠。她手腕快如闪电,动作精准得毫厘不差,将那颗滚烫的银珠稳稳地点在两片固定在耐火砖上的薄银片连接处!
“嗤!” 一声轻微的爆响,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升起。两片银片被一个圆润光滑的焊点牢固地连接在一起,浑然天成。
“该你了,战士。” 玛莎夫人关掉焊枪,那危险的火焰瞬间消失。她将手柄递向Echo,湛蓝的眼睛透过防护目镜,是鼓励也是不容退缩的考验。
Echo接过焊枪手柄。比她想象的更沉,连接线带着一种拉扯的力道。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刚才火焰留下的视觉残影形成强烈反差,让她手心瞬间渗出冷汗。
她学着玛莎夫人的样子,戴上灰绿色的防护目镜,世界顿时蒙上一层压抑的色调。左手握住焊枪,沉甸甸的,带着未知的力量。右手拿起一小段细如银丝的焊料。靠近焊枪喷口,按下开关。
“嗤——嗡!” 那幽蓝炽白的火苗再次狰狞地跃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Echo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她将焊料靠近火苗。
“滋——” 焊料瞬间软化、融化!但那滴亮银色的液体还没来得及滴落,就因为Echo紧张的手指轻微一抖,“噗”地一声,直接溅落在下方的耐火砖上,迅速凝固成一团丑陋的、毫无用处的银疙瘩。
“太慢了!焊料一见火就得化,化了就得立刻点到该去的地方!它可不会等你琢磨!” 玛莎夫人的声音穿透防护目镜传来,带着金属般的硬度,“再来!集中精神!把它当成你的敌人,你必须比它更快、更准!”
Echo定了定神,喉咙发干。她再次尝试。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动作快了些。焊料融化,她手腕一沉,试图将那滴滚烫的银珠点在新的两片银片边缘。
“噗!” 银珠没有落在预想的连接处,反而因为角度稍有偏差,被火焰的气流一吹,像颗愤怒的弹丸,“啪”地溅开!几点滚烫的银渣飞溅出来!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撕裂了工作室的嗡鸣!
一滴细小却滚烫的银渣,不偏不倚,溅落在Echo左手扶着银片边缘的拇指指腹上!
钻心的剧痛瞬间传来!皮肤被高温瞬间灼伤,冒起一个细小的、刺眼的白点,紧接着迅速变红,鼓起一个透明的小水泡!
Echo猛地缩回手,焊枪差点脱手砸在工作台上!她本能地甩着手,剧烈的灼痛感让她的眼眶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她慌忙摘下防护目镜,看向自己的拇指。火辣辣的疼痛直钻心尖。
“烫到了?”玛莎夫人立刻上前,一把抓过她的手查看,动作麻利得像处理流水线上的故障零件。她麻利地从工作台下拽出一个小药箱,拿出烫伤膏,挤出一小点,不由分说地涂抹在Echo的伤处。药膏带来的清凉暂时压下了灼痛,但那个透明的水泡依旧刺眼地鼓在那里。
“焊枪将军的脾气,领教到了吧?” 玛莎夫人一边涂药,一边半是调侃半是严肃地说,“它可不管你怀里有没有抱着天使!记住了,疼痛是最好的老师!记住这痛,下次才知道怎么避开它的锋芒,怎么让它乖乖听话!”她包扎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务实。
Echo咬着下唇,点点头。指尖传来的清晰痛楚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她的紧张,带来了奇异的清醒。她低头看了看拇指上鼓起的水泡,又看向那支暂时熄灭、却依然散发着死亡般余威的焊枪。
“还继续吗?” 玛莎夫人问,眼神犀利。
“继续!” Echo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有些哑,但异常坚定。指尖的灼痛感此刻反而成了她对抗恐惧的武器。她重新戴上防护目镜,隔绝了宇轩好奇的目光,再次握住了那沉甸甸的、危险的金属手柄。
就在这时,提篮里原本安静玩着硅胶摇铃的宇轩,突然发出了几声不太寻常的哼唧。不是之前的响亮啼哭,而是带着一种烦躁的、低低的呜咽,小脸也皱了起来,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似乎想驱散空气中的什么。
Echo的心本能地揪紧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提篮。
“注意力!战士!” 玛莎夫人已经再次点燃了焊枪,幽蓝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威胁的嘶鸣,“你的将军在看着你!别让小家伙分了你的神!要么征服它,要么被它征服!”
Echo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小小的提篮上移开,重新聚焦在那簇跳跃的、能轻易摧毁一切的蓝色火焰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压进肺腑深处。拿起焊料,靠近火苗。
融化,点下! “嗤——滋!” 这一次,银亮的焊珠终于没有被吹跑,也没有溅落!它颤巍巍地、极其勉强地附着在了两片银片的边缘连接处。虽然焊点又大又丑,像个歪歪扭扭的鼻涕虫,毫无美感可言,但终究,它们被那滚烫的银珠强行连接在了一起!
“哈!成了!” 玛莎夫人用力拍了一下Echo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虽然丑得能把将军气死!但第一步总是最难的!干得漂亮,战士!”她的笑声洪亮,带着金属撞击般的爽朗。
Echo看着那个丑陋的焊点,又看看自己拇指上刺目的水泡,再看向提篮里似乎安静下来、却又显得比平时更蔫更没精神的宇轩,心中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咬紧牙关的坚持。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焊枪的灼热、金属的冰冷、宇轩的依赖、指尖的刺痛…这些尖锐的、不和谐的音符,将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无法逃避的、充满冲突的生存交响曲。
玛莎夫人开始讲解如何用锉刀和砂纸修整那个丑陋的焊点。她拿起一把细密的锉刀,在焊点上来回打磨,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银色的金属粉末簌簌落下。
“看,粗暴的连接需要温柔的打磨,才能变得圆润服帖。” 玛莎夫人一边示范一边说,“就像生活,棱角总得磨平,才能走得顺畅。”
echo认真听着,模仿着她的动作,拿起锉刀小心翼翼地靠近焊点。手腕用力,锉刀刮过金属表面——
“沙沙沙——!”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响起!比之前的锉磨声更响、更令人牙酸!
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噪音,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提篮里短暂的平静!
“哇——!”宇轩被这可怕的噪音瞬间吓坏了,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响亮哭声!小家伙小脸涨得通红,小手小脚拼命地蹬踹着提篮的布面,仿佛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声音源头,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Echo的心瞬间被这哭声揪得生疼!她立刻扔下锉刀,不顾一切地扑向提篮。
“让他哭!让他适应!” 玛莎夫人皱眉,试图阻止,“这点噪音都受不了,以后你怎么工作?战场没有温床!”
但Echo根本听不进去。母亲的直觉压倒了一切。她迅速将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宇轩抱起来,紧紧贴在胸口。小家伙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她的衣襟,小小的身体因为惊吓和委屈在她怀里剧烈地抽噎着。
“哦哦,宇轩不怕…妈妈在这里…不怕不怕…” Echo抱着他,在弥漫着金属粉尘和松香气味的工坊里急促地踱步,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发顶,嘴里喃喃重复着安抚的话语,手掌有节奏地拍抚着他颤抖的背脊。刚才面对焊枪的勇气和对学习的渴望,在儿子崩溃的哭声面前,溃不成军。
玛莎夫人看着这一幕,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再坚持。她关掉了嘈杂的砂轮,工作室里只剩下宇轩渐渐转为抽噎的细小哭声和Echo低柔的安抚声。
过了好一会儿,宇轩才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持续的安抚中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大哭,但依旧时不时地抽噎一下,小脸埋在Echo颈窝里,精神恹恹的,连玛莎夫人递过来的鲜艳摇铃也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连伸手抓握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玛莎夫人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带着这么小的家伙,不容易。但记住,Echo,这条路没有捷径。焊枪不会因为你抱着孩子就变得温柔,金属也不会因为你有牵挂就自动成型。下周同一时间?”她递过来一小包练习用的铜片和银丝。
Echo抱着宇轩,小家伙异常安静地趴在她肩上,小脑袋软软地耷拉着,呼吸似乎比平时急促一些。她接过那包沉甸甸的金属,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我会来的。” Echo的声音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倔强,“谢谢您,玛莎夫人。”
走出玛莎夫人那扇漆成天空蓝的木门,巴黎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夕阳的余晖将梧桐树枝丫嶙峋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Echo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宇轩裹得更紧了些,低头查看。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好奇地转动小脑袋,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或者挥舞着小手试图抓住掠过眼前的飞鸟。可现在,他只是闭着眼睛,呼吸声细细的,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急促感,小脸贴着她的颈窝,温度…好像比平时高?
一丝冰冷的不安瞬间攫住了Echo的心脏,远比焊枪的灼烫更让她心惊胆战。
她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贴上宇轩的额头。
那触感,不再是婴儿肌肤特有的温凉细腻,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不正常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