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楼下,那文士凄厉的控诉声如同冰冷的毒刺,还萦绕在空气中。
无数道目光,混杂着惊疑、愤怒、恐惧与不敢置信,死死钉在刚刚赶到的清漓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沉重的压力足以让常人窒息。
然而,清漓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甚至没有立刻去看那跪地哭嚎的“苦主”,而是快步走到面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的平南王面前,屈膝一礼,声音清越而沉稳,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父王!”
这一声,将平南王司徒星河从巨大的震惊与愤怒中稍稍拉回。
他看向女儿,只见她目光澄澈,不见半分心虚,只有一种临大事而不乱的冷静。
“父王,倭寇犯境,军情如火,此刻非纠缠口舌之时。”
清漓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务之急,是立刻阻击已闯入内河的倭寇,保卫广信,稳定民心!”
她微微一顿,抛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再次瞠目结舌的消息:
“女儿此前为开拓海外商路,防范未然,在研制蒸汽机与发电机之余,确已秘密筹建了一支小型舰队。此舰队以蒸汽明轮驱动,不惧风向,装备有改良后的‘霹雳火’火炮,虽数量不多,但机动与火力远胜寻常舟师。此刻,舰队已在水寨整装待发,兄长清羽亦已点齐忠诚敢战之水手士卒,只待父王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启航,迎头痛击来犯之敌!”
她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最终回到平南王身上,语气斩钉截铁:
“女儿愿以此次实战,作为对南疆忠诚之证明!若舰队不能阻敌于国门之外,若不能击溃倭寇,女儿愿承担一切罪责!”
世子亲征?!
这四个字,比刚才“通敌”的指控更让平南王和周围的属官、百姓感到震撼!
司徒清羽,平南王嫡子,南疆世子,身份何等尊贵!
他自幼体弱,虽近年身体康复,勤练骑射,但从未有过真正的沙场经验。
如今倭寇凶悍,内河水情复杂,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私心里,平南王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其一,清羽毫无临阵经验,此去凶险万分。
其二,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嫡子,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深入那未知的险境?若有任何闪失,他如何承受?
看着父王眼中明显的犹豫与挣扎,清漓心中了然。
她知道,仅靠请战,还不足以完全打消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所带来的阴霾,也不足以让父王下定决心动用她这支“来历不明”的力量,更不足以让兄长涉险。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城楼上下:
“父王!女儿同时请求,全权处理前盐运司书吏,于阵前诬告上官、散布谣言、动摇军心一案!”
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眼神却有些闪烁的文士。
“女儿愿立下军令状!若我所建舰队不能胜,或是我无法自证清白,查明此案真相,女儿……愿接受父王与国法一切处置,绝无怨言!”
军令状!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这不仅是要用实战证明忠诚,更是将自身的命运与这场战役、这桩诬告案的调查彻底捆绑!
胜,则清白得雪,威望更隆;败,或无法自证,则万劫不复!
这份决绝与自信,如同狂风,瞬间吹散了不少人心头的疑云。
若非真有绝对把握,谁敢在通敌叛国这等滔天罪名前,立下如此重的军令状?
清漓此举,极大地展现了她的自信与担当,成功稳住了心神剧震的平南王,也让不少原本摇摆不定的属官心中天平开始倾斜。
而就在这时,民心,这股最质朴也最强大的力量,开始显现。
人群中,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皮肤黝黑的老农,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冲到前面,朝着城楼上的平南王和清漓,“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洪亮而带着哽咽:
“王爷!郡主!小民……小民不信郡主会通敌!!”
他抬起头,脸上是因激动而泛起的红光:“小民原是城外佃户,一家七口,以前年年吃不饱饭,是郡主弄出的那个什么……杂交稻!让亩产多了快一倍!东家减了租子,我们全家这才第一次能在年尾存下点粮食,娃娃们脸上也有了肉!郡主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她要是通敌,图啥?图我们这些穷棒子家的几口粮食吗?!”
他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对!我也不信!”一个穿着水泥厂工服的中年汉子也站了出来,大声道,
“我在郡主的水泥厂做工,工钱给得足,从不克扣,受了伤还有医官给瞧病!郡主若是那等黑心卖国之人,何必对我们这些苦力这么好?!”
“还有我们!”几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小商人模样的人也挤了出来。
“郡主推行盐改,整顿盐运司,我们这些小盐商如今才能有点活路,不用再被那些大盐商往死里压榨!新城的商场,更是给了我们安身立命之所!郡主若通敌,她费心费力做这些为何?!”
“郡主是好人!”
“我们相信郡主!”
“求王爷让郡主查案!郡主定能还自己清白!”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之中,有最早受益于杂交水稻推广而得以温饱的农民,有在水泥厂、玻璃工坊、日化厂、新城工地找到了稳定活计、改善了生活的佃户和工匠,有因盐改和特区政策而生意有了起色的中小商人……
他们或许没有多少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们懂得最朴素的知恩图报。
是谁让他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感受到了尊严,他们心里有一杆明白秤!
此刻,清漓被诬,他们心中那份最直接的感激与信任,化作了最坚定的支持。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恳求声浪汇聚在一起,虽不整齐,却充满了撼动人心的力量:
“求王爷将此案全权交由郡主处理!我等相信郡主!”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平南王司徒星河看着城楼下跪倒的一片民众,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相信”,再看向身旁脊梁挺直、目光坚定的女儿,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被彻底驱散。
一股豪情与作为父亲、作为君王的决断涌上心头。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直指苍穹,声若雷霆:
“好!本王准了!”
“司徒清漓听令!阵前诬告一案,由你全权负责查办!本王与你三日之期,务必水落石出,还自身清白,亦严惩构陷之徒!”
“另外,命世子司徒清羽,即刻率领……郡主所建舰队,出击迎敌!务必将闯入内河之倭寇,悉数歼灭,扬我南疆军威!”
“女儿领命!”清漓躬身一拜,声音铿锵。
得到父王明确的命令,清漓眼中精光一闪,再无半分迟疑。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信号弹,毫不犹豫地拉响。
“咻——嘭!”
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尖啸着蹿上天空,在阴沉的天幕下炸开一团醒目的红光,即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
这是通知早已等在泥水码头秘密水寨待命的司徒清羽和舰队,即刻出发的信号!
与此同时,她语速极快地下达一连串命令:
“黎川!立刻控制那名诬告书吏,以及他带来的所有所谓‘证据’,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若人证有失,唯你是问!”
“韦筱梦,持我令牌,调集特区护卫队,协助王府侍卫,封锁相关区域,彻查此人来历、人际关系,尤其是近日与何人接触!”
“在场的各位将军!”她转向那些负责城防的将领,“为防止倭寇细作趁机煽动、扰乱南疆,请立刻协助,将聚集民众妥善疏散,恢复城内秩序!但请允几位德高望重的耆老、大儒留下,全程旁观本案审理过程,以示我南疆处事之公正,绝非遮遮掩掩之辈!”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层层递进,既有对危机的应对,也有对真相的追查,更兼顾了人心的安抚与程序的公正。
原本有些混乱的场面,在她的指挥下,迅速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黎川带着护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那面如死灰的书吏架起,并将其散落在地的“血书”和“图纸残片”小心收起、封存。
军队开始引导民众有序离开,但几位被点名的本地大儒和老臣,则被客气地请到了一旁,他们脸上也带着凝重与好奇,显然应允了旁听之请。
平南王看着女儿在这滔天巨浪中,不仅稳住了自身,更在瞬息间调动力量,做出了最有效的反击部署,心中那块大石,终于稍稍落下。
他看向清漓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欣慰,更有一种“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感慨。
信号弹既出,舰队已发。
真相与胜负,都将在这接下来的时间里,一见分晓。
广信城的危机,并未解除,而是进入了另一种更激烈、更致命的博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