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夏,留春城
一处破旧的小酒馆之中,安道恒正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时不时拿起酒壶,往口中灌上几口。
修为上来之后,寻常的酒水已经难以让安道恒喝醉,只是他还保留着一边写书一边喝酒来增加灵感的习惯。
修士难醉,但微醺的感觉也颇为良好。
留春城今日的天气不算太好,有些阴雨绵绵,所以酒馆之中的客人不多,掌柜的有一打没一打的敲着算盘打发着时间。
对于安道恒这个常客,小二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是常常过去送酒,把空酒壶更换完便走。
这位修士自从掌柜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时便常光顾这边,历经十五代人,这般活祖宗可不是小二能随意搭讪的。
不过似乎今日便有人要来打扰了。
只见一个浑身湿漉的修士跌跌撞撞进了酒馆,小二刚想上前,便被此人散发出的修为震的不敢接近。
这便是在此等修行城镇开店所会碰到的情况,店员虽也有炼气修为,但和真正的大佬比起来,与正常凡人无异,都是会被随意打杀的存在。
“大…大爷请坐……”
小二忍住想要跪下的心情,挤出些笑容来迎客,只是这位修士并没有太过理睬,挥挥手后便几步上前,坐到了安道恒的对面。
“喂,你弄湿我稿纸了。”
见一位陌生的修士坐在了自己对面,安道恒有些不满。
“抱歉抱歉”
来者笑道,随即从掌心吹出一股温热的灵气,将濡湿的稿纸烘干。
店外,匆匆闪过数道身影,似乎是在追捕什么人,便见这陌生修士缩了缩身子,尽可能将自身气息收敛,隐藏在安道恒之下。
这位陌生修士修为对于安道恒来说并不高,只是金丹水准,但也不排除刻意收敛修为。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副狐狸面具,即便是安道恒的神识也无法穿透,看不穿这修士的真实面容。
“你受伤了?”
瞄了一眼对方衣服上不断渗出的红色,安道恒挑了挑眉。
“呵呵,小伤,无妨”见搜捕之人暂且离开,对方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旋即瞄了一眼安道恒的稿纸“道友这是…在创作小说?”
“嗯哼?”
应答着来人,安道恒手上可没有停下来,笔耕不辍。
到了他这个修为,这等水准的一心二用轻轻松松。
“哦?那是何等题材的啊?”面具修士好奇道
“凡人江湖”安道恒答道“在我的小说中,并无修行之人存在,只有各门派的各式武功”
“那便是武侠小说咯?”
“武侠?也可这般形容吧。”
“这般说来,道友为何不写些修真题材的内容,取材于现实不是更方便创作吗?”
“就是因为他现实,所以我不想写”
放下笔,安道恒认真回答道。
“修行者之间战斗最无趣味,无非的比谁的修为更高,灵气更足,永远是强者碾压弱者,没有看头”
“可道友所写的凡人江湖之中,不照样有战力高下之分吗?”
“不一样”安道恒摇头道“虽有高手和素人之分,但终究是凡人之流,肉身局限太大,被杀就会死。而凡人寿元又有限,爱憎情仇也更为分明洒脱。”
“有时我觉得,凡人活的那才像是个人,修仙者只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木偶罢了。”
“道友这话说的有些偏颇了,修行者只要没到达成仙的境界,不照样还会有情绪波动,受限于生活琐事吗?又有何人能无所不刻都静心修炼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大抵是我受漫长的修炼影响,有了刻板印象吧。”
听面具修士这般反驳,安道恒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回答道。
是啊,自己出来撰写小说,不就是因为修炼时间太长,感到疲惫和无趣了吗?凡人长久做一件事情会感到无趣,效率下降,修行也是一样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修行者也不过是实力更强一些的凡人。
“可否让在下看看文稿?”
“随意。”
在短暂的交流中,安道恒感觉,这面具修士是个挺有想法的家伙,并没有因为和自己修为的差距而一味奉承,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面具修士拿起稿纸翻阅起来,不多时便看完了。
“这是群像文?”
“群像?真是个有趣的说法”
听到面具修士的话,安道恒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位修士真是给人不断带来惊喜。
“从【群】而得聚合之势,从【像】而得形似之工,群像群像,用来形容众多角色在同一事件中的故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位道友,你可真是奇人啊!”
“呵呵,过奖过奖。”面具修士摆摆手。“群像好啊,我就喜欢看群像文,一群人五湖四海聚在一起,一起冒险,一起生活,一起闯荡,一起成长,然后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我说停停。”
安道恒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光顾着说死亡啊!你这般为死而死,有些过于偏激了吧?”
“不然呢?”
面具修士摊了摊手。
“并非偏激,道友,你可知群像文为何好看?无非主打的便是一个前后反差,反差越剧烈,越好看。如果一个大侠在故事开始时是大侠,结束时也是大侠,那这个人物有何成长?这事件有何意义?所以我说,对于群像文来说,坏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
“什么意思…”
“唉,道友你想,群像小说该如何将角色的人设立住?就得写什么,怯懦者死于承诺、背叛者死于忠诚、虚伪者死于真诚、懒惰者死于勤奋、无情者死于怜悯、自私者死于慷慨、浪荡者死于爱情、仁爱者死于仇恨。”
听着这面具修士一通高谈阔论,安道恒只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重大冲击,大脑遭了千般术法轰击,混沌不堪。
面具修士说的每一段话,都引人无限遐想。
“哦,看来时间不多了,道友,有缘再见。”
待安道恒反应过来时,那面具修士已然消失不见,旋即店内便冲进来了一帮金丹修士,在一顿搜查后便来到了安道恒面前。
“前辈”为首的搜查修士犹豫了一会后便低下头,向安道恒请示“在下道平安,捕邪门三品干事,正在搜捕一位刺客,前辈可否见过此人。”
道平安展露出捕邪门的令牌,从腰间掏出一幅画卷展开,画卷之上正是那面具修士的画像。
“这人啊,刚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开。”安道恒答道。“我要不要跟你说他讲了什么?”
“那倒不必,这些信息便够了,打扰前辈了。”
见安道恒的语气有些不善,道平安冷汗都流出来了。
捕邪门虽是北夏各门派承认的地区执法机构,但也有很多修士看不惯捕邪门的强横霸道行径,惹急了面前的元婴前辈,自己这一伙人就都得折在这里了。
从一旁其他下属手中接过一面宝镜,将安道恒对面椅子上的血迹采集起来点在其中,宝镜上便显现出了两个字。
“果然是六六,走,继续追。”
“等下。”
安道恒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道平安。
“他刺杀了什么人?”
“…抱歉前辈,这事涉及捕邪门机密,职责所在,我无法告知…只是可以说的是,此人的刺杀失败了,被刺杀者只是重伤而已。”
“……罢了,你走吧。”
“是。”
见搜捕队离开,安道恒不由的用手指敲打了几下桌面。
“六六吗?真是个有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