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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兵营里弥漫着一股死亡与污秽搅和成的浊流。药味、汗臭、伤口腐烂的甜腥气,还有角落里便溺桶散发的绝望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呻吟声有气无力,像被黏稠的空气扼住了喉咙,断断续续,偶尔夹杂着几声无法抑制的痛楚嘶吼,随即又虚弱下去。空气凝滞得如同熬过头的浓粥,吸一口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腐败的阴冷。

几个医官穿梭其间,脚步拖沓,脸色比营帐顶棚的粗麻布还要灰败。绷带早已告罄,撕扯下来的破布条浸透了脓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张污秽的脸庞,勒得人喘不过气。角落里的草席上,一个老兵蜷缩着,半张脸糊满了黑红的干涸血块和泥污,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斜斜贯穿了他大半条左腿,皮肉外翻,边缘发黑,脓血正从里面缓慢地、令人心悸地渗出,染透了身下肮脏的草席。

他叫王老五,营里都喊他老王头,此刻气若游丝,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沾满油污和蝇虫的帐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掉。死亡的黑影,已经清晰地笼罩在他身上。

“水…给口水…”老王头旁边的年轻伤兵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老王头…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省点力气吧,”另一个断了胳膊的汉子靠在潮湿的土墙上,眼神麻木,“咱们都一样…早死晚死…阎王爷那点卯罢了…”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声音里只剩下空洞的疲惫。

一个穿着还算干净袍子的瘦高个医官走了过来,是李拾。他蹲在老王头身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伸手探了探老兵的鼻息,又翻开他那毫无生气的眼皮看了看,沉重地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从怀里一个油纸小包里,摸索出一根手指长短、其貌不扬的褐色小棍子。那小棍子看着干硬粗糙,毫不起眼,跟路边捡的土坷垃没什么区别。

“喂,老五,张嘴!”李拾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他捏开老王头紧闭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将那根褐色小棍塞进他嘴里,抵在舌根处。

旁边那个要水的年轻伤兵眼巴巴看着,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嘶哑:“李…李医官…您这是…拿土块噎老王头?让他…走痛快点?”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麻木。

李拾没理他,只是紧张地盯着老王头干裂发紫的嘴唇。营帐里微弱的光线落在那根“土坷垃”上,没有奇迹发生。

几息死寂。就在那年轻伤兵绝望地闭上眼,以为老王头已经咽气的时候,老王头喉咙深处突然发出一声微弱至极的咕哝。他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浑浊老眼,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光,如同寒夜里的火星,极其微弱地在眼底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起来,像是在努力吮吸着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清冽甘甜的香气,骤然从那根不起眼的褐色小棍上弥漫开来!那香气极其霸道,瞬间刺破了营帐里污浊腥臭的空气,像一道无形的清泉冲刷而过。它带着一种奇异的层次感——最前面是纯粹的、近乎暴烈的甜,仿佛浓缩了盛夏最炽热的阳光;紧随其后,是一种深沉馥郁、带着独特药感的花香,厚重而悠远,如同深秋月夜下怒放的千树金桂;最后,竟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硝烟般的凛冽气息,如同战场上未散的余烬。

这香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所过之处,那些绝望的呻吟都停顿了一瞬。无数双麻木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聚焦在那根小小的“土坷垃”上,带着惊疑、茫然和一丝被强行唤起的、极其微弱的渴望。

老王头喉咙里那微弱的吮吸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僵硬的身体似乎有了一点点松弛的迹象。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那条被死亡气息缠绕、不断渗出黄绿色脓血的狰狞伤口边缘,那缓慢流淌的脓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了!

“水…水…”老王头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呓语,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对生命的渴望。

李拾猛地反应过来,手都有些抖,连忙拿起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将里面浑浊的水小心地喂到老王头嘴边。老王头贪婪地吞咽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几口水下去,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竟像是被注入了燃料,开始稳定地燃烧起来!

他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臂死死撑住身下的草席,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竟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虽然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晃着,但他确确实实坐起来了!

“老…老王头?!”旁边的年轻伤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营帐里瞬间一片死寂,只有老王头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老王头没理会旁人的惊骇,他努力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感受着那甘甜清冽的汁液混合着奇异的桂花香和一丝硝石般的凛冽,滑过灼痛的喉咙,流入干涸的脏腑。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热流,开始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艰难地游走、扩散。

他猛地抬起那张布满污血和风霜沟壑的脸,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李拾,里面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甚至盖过了身体的极度虚弱。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令人心头发颤的狠劲吼道:“神…神仙饼!李医官!再…再给老子一块!就一块!老子…老子还能提刀!老子…老子今晚就能去摸他娘的敌营!砍下敌将狗头!” 那嘶吼在死寂的营帐里回荡,如同垂死雄狮最后的咆哮。

营帐里彻底炸了锅!短暂的死寂后,是难以置信的惊呼、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所有还残存一丝意识的伤兵,无论轻重,都挣扎着、蠕动着、甚至爬行着,用尽一切办法朝李拾的方向涌来。无数只沾满血污、骨瘦如柴的手伸向他,如同溺水者抓向唯一的浮木,眼睛里燃烧着同一种炽烈到近乎癫狂的求生光芒!

“给我!李医官!给我一块!”

“神仙饼!求您!神仙饼啊!”

“李爷!李爷爷!赏一口!就一口!”

李拾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浪潮冲击得连连后退,手里的油纸包瞬间成了风暴中心。他看着眼前一张张因极度渴望而扭曲的脸,听着那几乎要掀翻营帐顶棚的嘶吼哀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攥紧仅剩的几根“神仙饼”,像是攥住了烧红的烙铁,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声音:“有!都有!等我去拿!省着点!省着点用啊!”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狂热的人堆里挤了出去,脚步踉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完了!账房!账房要炸了!

李拾几乎是撞开的账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哪里还有什么账房?这分明是被暴雪彻底掩埋的洞穴!一张巨大的、用来堆放文书的硬木长案,此刻已经完全看不见桌面。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纸张,如同疯狂的白色海啸,从案头汹涌地堆叠到案尾,又从案尾漫溢出来,淹没了地上铺着的每一块青砖,一直堆积到门框的高度!这些纸并非普通的白纸,而是印着鲜红急递标记的加急军需订单!每一张纸上都盖着不同营、不同卫、不同军阵的虎头大印,墨迹淋漓,带着一股子战场硝烟未散的焦灼和血腥气。

“李…李管事!”角落里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哀嚎,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个戴着破旧小帽、脸上沾满墨迹的瘦弱账房先生,正艰难地从纸堆里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死死捏着一份刚到的、墨迹未干的订单,那订单上硕大的“特急!十万火急!!”红字刺得人眼疼。“您可算来了!这…这订单…它…它不是一片一片来的啊!它…它是成捆成捆往下砸啊!库房…库房那边说…说‘神仙饼’…就剩不到三百块了!前线…前线要的是三万!三万块啊!这…这哪里是订单?这分明是催命符!催命的阎王帖子啊!” 账房先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绝望地看着李拾,仿佛他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三万块!就是把全城的麦芽糖浆和硝制桂花都搜刮来,日夜不停地干,也赶不及啊!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临街的窗边,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窗,带着焦糊和尘土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他急切地探头向下望去——

楼下的作坊大院,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略显闲散的场面。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喧嚣、高效得令人心悸的战争机器!

巨大的蒸锅、熬糖的铜釜、搅拌用的巨大木桶…各式各样的器具被粗暴地连接在一起,占据了院子的每一寸空地。蒸汽如同狂舞的白龙,带着灼人的热浪和浓烈的甜香,从各个连接处喷涌而出,将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之中。几十号工匠、帮工,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在蒸汽和热气中疯狂地穿梭、奔跑、吼叫。

“三号锅!糖浆火候到了!快!快起锅!动作快!前线等着救命呢!”

“石臼!石臼那边别停!桂花!硝好的桂花粉!跟上!跟上!”

“压模!压模的人呢!死哪里去了!快!把料灌进去!压实!他娘的用点力!”

“打包!打包组!手脚麻利点!捆结实了!路上颠散了老子扒你的皮!”

吼声、蒸汽的尖啸声、沉重的撞击声、木桶滚动的轱辘声…各种声音狂暴地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震耳欲聋的、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的轰鸣。

而在这片钢铁与蒸汽、汗水与吼叫组成的狂潮中心,挺立着一个身影。她穿着素色的棉布衣裙,腹部高高隆起,像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希望。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紧贴在光洁的额角,脸颊因高温和劳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但她站得笔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稳地扎在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央。

正是苏甜儿。

她一手扶着后腰,承受着身体的沉重负担,另一只手却异常稳定有力地挥动着,精准地指向作坊运转的每一个关键节点。她的声音清亮,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噪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停!二号锅的蜂蜜撤下来!全部换麦芽糖浆!”她指着最大的一口熬糖铜釜,声音斩钉截铁,“麦芽糖浆甜度够,成本低,出量大!换!立刻换!产能必须翻倍!前线兄弟等不起!”

“蒸料组的火力再猛一成!别怕费柴!用最短时间把料蒸透!”她目光如电,扫向蒸腾着滚滚白气的蒸锅区域。

“硝石!硝石提纯的工序再严格一点!王师傅,你亲自盯着!一丝杂质都不能有!这关系到效用!”她又转向角落里几个正小心翼翼操作着复杂器皿的老师傅,语气不容置疑。

整个庞大的战争机器,随着她一道道清晰而急促的命令,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轰然加速运转!蒸腾的白色雾气更加汹涌,搅拌木桶的撞击声更加密集沉重,工匠们的脚步和吼声更加急促疯狂。产能,正在她的指挥下,被强行推向极限!

李拾趴在窗口,看着下面那个在蒸汽与热浪中指挥若定、仿佛不知疲倦的挺立身影,心中那股因订单而升起的巨大恐惧和压力,竟奇迹般地消融了大半。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糖浆甜香和蒸汽灼热的空气,刚想开口喊她,汇报订单那骇人的数量。

变故,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降临!

院中,苏甜儿刚对着一组负责压模的工匠厉声喊完:“用力!压实!关键就在这一步!”,话音还在嘈杂的空气中震荡。她习惯性地想向前迈一小步,更靠近查看压模的情况。

然而,就在她右脚刚刚离地的瞬间——

她整个人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腰腹!那张因指挥而显得神采奕奕、甚至带着几分凌厉的俏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金纸!那是一种极其骇人的、失去了所有生命光泽的灰败!

“呃啊——!”一声短促、压抑到了极致、却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剧痛的闷哼,从她死死咬住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她扶着后腰的手猛地痉挛着收紧,指关节捏得惨白。另一只原本指挥若定的手,无力地垂下,随即本能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那高耸隆起的腹部!

她像一棵被狂风骤然折断的细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踉跄着向前栽倒!

“甜儿!”窗口的李拾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

“苏管事!” “东家!” 离得最近的几个工匠也同时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压过了机器的轰鸣。

苏甜儿终究没有倒下。在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前,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猛地用肩膀撞在旁边一个巨大的、盛满半成品糖浆的木桶上。沉重的木桶被她撞得猛地一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靠着这一撞的反作用力,她勉强稳住了身体,后背重重地靠在了粗糙冰冷的木桶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得渗出了血丝,试图对抗那从腹部深处汹涌袭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剧痛。然而,这剧痛是如此猛烈,如此霸道,瞬间就冲垮了她所有的意志堤防。

她靠着木桶,身体一点点、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就在她的身体沿着木桶壁滑坐到地上、双腿无力地张开的那一刻——

一片刺目到令人心胆俱裂的猩红,如同地狱深处绽放的恶毒之花,在她素色的裙裾下,迅速而无声地蔓延开来!那红色是如此浓烈,如此粘稠,带着生命流逝的温度,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血!好多血!”一个年轻的帮工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

整个喧嚣沸腾的作坊大院,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工匠的吼叫、蒸汽的尖啸…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钉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无措。

“快!抬人!去后堂!叫稳婆!不!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快!快啊!”李拾的吼声如同炸雷,终于惊醒了凝固的人群。他连滚爬爬地从楼梯上冲下来,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几个反应快的工匠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冲上去,小心翼翼地托起苏甜儿瘫软的身体。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那裙下的猩红在飞速流逝。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眼睛半睁着,瞳孔有些涣散,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因剧痛而渗出的泪水和冷汗。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在身体被抬起移动的颠簸中,她的右手,那只纤细的、曾稳定指挥着整个作坊的手,却异常固执地、死死地攥紧着。在她紧握的拳头里,露出半截透明的、细小的玻璃管。管子里,盛放着一种刚刚经过提纯、呈现出奇异淡金色的粘稠液体,在作坊摇曳的火光下,闪烁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泽。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发出断断续续、几乎无法听清的呢喃,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拗:

“配…方…记…记下…加…硝石…提…纯…效…力…更强…快…快…前线…等…” 话音未落,她的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唯有那只紧握着试管的手,依旧固执地、死死地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

李拾冲到她身边,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呢喃,看着那紧握试管的手和裙下刺目的猩红,只觉得一股滚烫的酸意直冲鼻腔,眼前瞬间模糊。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快!抬稳了!小心她的肚子!快!”

作坊里彻底乱了套,救人的、找大夫的、看着那摊猩红不知所措的…那台刚刚还在苏甜儿指挥下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瞬间瘫痪。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北境苍茫的冻土上。寒风在空旷的原野上尖啸着,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刀割般的疼。远处,叛军大营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眼睛,闪烁着冰冷而贪婪的光。

一支精悍的玄甲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冰冷的雪原上。为首一人,身躯魁伟如同铁塔,正是赵大锤。他脸上的风霜之色更重了,一道新添的伤疤斜斜划过左颧骨,平添了几分凶悍。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分量惊人的厚背开山刀,刀锋在微弱的雪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他身后,是几十名同样剽悍、眼神如同饿狼般的精锐老卒。

这是深入敌后、执行斩首任务的孤军。目标:叛军前营副将,绰号“屠夫”的贺拔胜。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是有无数冰针在刺。连续几个时辰的潜伏和强行军,体力消耗巨大。赵大锤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兄弟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他停下脚步,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阴影后,做了个手势。队伍立刻静止,所有人在寒风中蜷缩起身子,尽量保存体温。

赵大锤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油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撕开,里面是几根深褐色、比之前版本似乎更硬实一些的小棍——正是作坊不惜一切代价、在苏甜儿倒下后,由李拾根据她最后断断续续的指示(“硝石…提纯…”),紧急督造出来的“桂花饼3.0”军版能量棒。夜色太浓,他看不清细节,只是感觉这新版的棒子,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其淡薄的、难以形容的铁锈味?或许只是硝石提纯后特有的凛冽气息?赵大锤没有深想。

他掰下半根,塞进嘴里。一股极其浓烈、甚至带着点刺激性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那甜味后面,是熟悉的、但似乎更加霸道的桂花香,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硝石气息。这气息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瞬间压过了战场上的血腥和尘土味,直冲颅顶!同时,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生铁锈蚀般的味道,似乎也更清晰了一些。这味道让赵大锤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但旋即被那凶猛爆发的热流所淹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热力,如同点燃了滚烫的烈酒,轰然从胃部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仿佛每一个疲惫欲死的细胞都在这一瞬间被强行唤醒、注入了狂野的能量!冰冷的指尖瞬间回暖,沉重的双腿似乎重新灌满了力量,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而充满力量感!连日奔波的疲惫、刺骨的寒冷,如同潮水般被这股蛮横的热流瞬间驱散!

“好东西!”赵大锤眼中精光爆射,压低声音,将剩下的半根递给旁边的副手,“一人半根,含住!别嚼碎!缓释效力!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屠夫贺拔胜的脑袋,今晚老子要定了!”

冰冷的能量棒碎块被迅速分发下去。黑暗中,响起一片极其轻微、压抑的“咔嚓”咀嚼声,随即是几十道骤然变得粗重灼热的呼吸。如同几十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在黑暗中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时机已到!

赵大锤猛地站起身,厚背开山刀向前一指,喉咙里爆发出一个短促、炸裂的音节:“杀——!”

如同几十道黑色的闪电,玄甲精锐们从藏身处暴起!他们不再隐藏身形,不再顾忌声响,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意、所有被那狂暴“神仙饼”点燃的凶性,全部灌注在双腿之上,以最迅猛、最决绝的姿态,扑向前方那片灯火通明的叛军前营!

“敌袭!有敌袭!”短暂的死寂后,叛军营寨瞬间炸开了锅!示警的铜锣声撕心裂肺地响起,无数人影从帐篷里慌乱地涌出,火光摇曳,一片混乱。

晚了!

赵大锤一马当先,速度快得在身后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他无视两侧射来的零星箭矢,无视前方仓促结阵的叛军士兵惊恐的眼神和胡乱劈砍过来的刀枪。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顶最大、灯火最亮、顶端飘着一面狰狞“贺”字大旗的牛皮帅帐!

“挡我者死!”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赵大锤双臂肌肉虬结贲张,那柄沉重的厚背开山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朝着帅帐紧闭的厚重帘门,狠狠地、一往无前地劈了下去!

“嗤啦——!”

坚韧的厚牛皮帘门,在这蕴含了全部力量、被狂暴能量催谷到极致的一刀面前,脆弱得如同破布!被瞬间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帐内温暖明亮的火光瞬间涌出,照亮了赵大锤那张溅满敌人温热鲜血、狰狞如修罗的脸。他一步跨入,刀锋上淋漓的鲜血滴落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钢锥,瞬间锁定了帐中主位上那个刚刚惊怒站起、身穿精良皮甲、满脸横肉的魁梧身影——贺拔胜!

赵大锤的嘴角,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能量棒碎屑,混合着不知哪个倒霉蛋溅射上来的温热鲜血。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硝石般凛冽、桂花般馥郁、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甜味,瞬间在味蕾上弥漫开来。

这味道…似乎有点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腥甜?赵大锤脑子里模糊地闪过这个念头。

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的目标占据。那狂暴的能量在体内奔腾咆哮,急需一个宣泄口!他咧嘴一笑,露出被血迹染红的森白牙齿,厚背开山刀直指贺拔胜,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贺拔屠夫!你赵家爷爷来取你狗头下酒了!”

刀光,再次暴起!帅帐内瞬间被惊怒的吼叫、绝望的惨叫和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填满。赵大锤如同下山猛虎,每一刀都带着万钧之力,杀得兴起。他根本不会去想,此刻在他口腔里弥漫开的那股奇异的、带着铁锈腥甜的味道,究竟来自何处。他更不会知道,就在他舔舐嘴角、品尝着这股混合了硝石、桂花与“血腥”的滋味时,百里之外,那个为他呕心沥血改良配方的女子,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裙下那刺目的猩红虽已止住,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气,与她指尖残留的一抹深褐色糖渍,正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远隔山海的、残酷而沉重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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