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啦——
在寂静的沉默中,总是能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
翻动书信的声音。
沙啦——
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忙。
父亲总是在工作。
小心翼翼地打开家主室的门走了进来。
父亲的样子一如既往。
“听说您叫我。”
我一开口,父亲才抬起头,与我对视。
“嗯。”
他放下正在看的信。
然后看着我开口说道。
“首先,你辛苦了。”
“没有。”
“对你的惩罚到此结束。”
结束了最初几个月的闭关。
此外,离开了一年多的前线也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一点,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在那个过程中获得了力量。
从某种角度来看,说它有帮助才是对的。
“或者…是故意那样做的吗?”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怀疑。
“应该不是吧。”
闭关修炼姑且不说。
去前线应该不是。
父亲应该不知道我能吸收魔气的事。
特意把我派到前线,这应该是惩罚没错。
“比前世好多了。”
前世不是一年,是两年吗?
被仇熙菲拉扯着,经历生死危机,四处奔波。
那时真是地狱般的日子。
“…现在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如果要概括一下感受的话。
与其说是身体劳累。
“精神上……更累。”
方方面面都是。
我实在不想回忆那个过程。
我正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父亲对我说。
“以后如果没有问题,就像信里说的那样,几天后你就要去皖城。”
刚一结束轻松的对话,他就直奔主题。
对我来说,在不舒服的气氛中直接进入主题是好事。
他还是老样子。
而且。
这家伙真要去吗?
“皖城啊……”
要说去过,也就一两次。
而且都是前世以魔人的身份,带着不好的目的去过几次。
“那样的地方,竟然会为了订婚而去。”
人生真是难以捉摸。
当然,现在想逃避不去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可以逃。”
因为我脑海中浮现出此时此刻正躺在我的卧室或她的卧室里睡觉的女人的脸,所以我似乎做不到。
“真的要这样订婚吗?”
我的生活中突然冒出了订婚这回事。
这算什么……
当现实感渐渐涌上心头,一种莫名的感觉也随之而来。
“去皖城的行程,华夫人也会同行。”
“……是?”
听到父亲的话,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华夫人?华晓兰要一起去皖城?
“……为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听到我的反问,父亲反而露出了罕见的奇怪表情。
当然。
即使如此,那也只是极其细微的差别,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
“什么为什么。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也是。
虽然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但这毕竟是连一家之主都同行的家族订婚仪式。
作为家族的内当家,也是华夫人,华晓兰出席倒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
“等等……那么。”
一个念头掠过脑海,我立刻问父亲。
“华夫人回到家族的原因,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是的。”
“啊。”
听到父亲的回答,我这才明白华夫人和前世不同,早早回到家族的原因。
原来是为了我的订婚仪式啊。
“…前世没有订婚。”
与其说没有订婚,不如说我的名声太差了,所以根本没有订婚的提议。
回想起来,真是有点苦涩。
到底是有多混蛋。
明明也算是名门望族,怎么就没收到订婚的提议呢。
当然,这也不全是我的错。
就说仇熙菲,她明明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却一直没成亲。
“…华夫人也要一起去啊。”
虽然说是职位上的原因。
但还是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觉得别扭。
当然,我也觉得有点负担。
“话说回来。”
“嗯。”
“听说你在前线和皇甫家发生摩擦了?”
“……啊。”
听到父亲的话,我瞬间慌了。
他是从哪里听说的?
明明已经把嘴捂得很严实了啊。
“没什么事。”
确实没什么事。
就是把皇甫血族的嫡长子给揍趴下了,让他跪着求饶。
然后把弟弟的欲望给揭露出来,把他卷入家主之争里了?
“这算什么事啊,这种程度。”
想当年我啊。
灭掉世家的所有成员都是基本操作。
还为了要不要毁灭中原而争吵过呢?
区区一个当不当家主的事,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当然!
父亲听了我的回答,看了我一眼。
“嗯。”
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什么。
一如既往,这意味着这就足够了。
“…他不追问反而更吓人。”
以前就是这样。
只要我没有闯下越线的祸。
父亲就常常是那种“哦,这样啊”的态度,然后就过去了。
当然,一旦越过父亲心中的底线,我就会被修理得很惨,所以我也尽量遵守那个底线。
……不对吗?我好像也没怎么遵守过。
总之。
在这之后。
我听说了去和仇家有关系的商团短暂待一阵,
以及作为血亲要接受的基础教育等等,这些琐碎的日程。
“……还有,关于之后的日程,去总管那里听。”
“是。”
重要的事项最终是。
要去皖城进行订婚仪式。
华夫人也会一起去。
就。差不多是这样子。
父亲的策客令也下达了。
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
“……家主大人。”
“嗯?”
我突然想起要问在前线发生的事情。
先祖留下的珠子。
野兽将其评价为种子。
还说如果种子开花,就会出大事。
这个。
“父亲会知道吗?”
我很想知道这个。
“就是中心部的那个珠子。”
“嗯。”
“家主大人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咔嗒——
听到我的问题,父亲的手瞬间停住了。
视线依然朝向我。
我看到他那通红的赤眼格外闪亮,不由自主地想避开视线。
“你为什么要问那个?”
“……就是好奇那是什么。”
是因为突然的问题而陷入沉思了吗。
父亲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再次开口对我说道。
“那是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的。”
他断然地说完,又把视线转向了书信。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真是断然的拒绝。
即便如此,父亲说的话却依然在我耳边回响。
“现在…吗?”
如果说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那就意味着总有一天会知道。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父亲似乎知道那颗珠子是什么。
“不知道他是不是像那家伙说的那样,把它当成种子。”
至少我知道那颗珠子有什么意义。
问题是。
“再问也不会回答的。”
就算在这里死缠烂打地追问。
说不定我的头发都会被父亲的掌风烧光。
“…至少要保住头发。”
以前神医说过,其他都可以治好,但头发掉了或烧焦了就没办法了。
“……那么,家主大人。”
“还有事吗?”
“雪凤怎么办?”
这是另一件事。
这问题连父亲都没想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雪凤?”
“我是说,如果去皖城,和那边的契约该怎么办?”
我们约定好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一次热气。
雪凤的体质,除非是我的热气,否则是无效的。
实际上父亲和仇熙菲也尝试过。
但只是暂时感受到热气。
似乎无法留在体内,也无法驱散体内的寒气。
“那么,这最终也是魔道泉吸功的余波吗?”
要说不是,却已经显得如此确凿。
就连前世夺走雪凤性命的寒气。
魔道泉吸功似乎也能毫不费力地吞噬。
“要说疑问的话,就是我不知道她的气息是不是被我吸走了,还是说只是热气驱散了寒气。”
要说是吸走了气息。
看丹田那边没什么感觉。
那好像又不是。
我父亲很快就我的疑问给出了答案。
“我已经和慕容家谈妥了。”
“哎?什么时候?”
要说谈妥了,也没听熙雅说过……。
啊,我没去看她。
是啊,回到世家后,我一次都没好好见过慕容熙雅。
“决定怎么做了?”
“嗯……”
父亲正要回答我的问题,却转过头看了看窗外。
我以为有什么,也跟着看了看同一个方向。
外面只有一片树林,什么也看不见。
“……剩下的出去听吧,看来有人在等你。”
“哎?谁在等我……”
是总管吗?
父亲使了个眼色,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意思是别再浪费时间,赶紧出去。
最终,我看着他的眼色,向父亲行了个礼,然后走出了家主室。
然后。
“喂。”
我在心里叫醒了那个正在睡觉的家伙。
[咕噜?]
它好像听到了我的呼唤,立刻感觉丹田深处有东西在动。
之前我说过,如果回世家,暂时就没东西可吃了,让它睡觉。
看来它真的在睡觉。
长时间呆在它身边才发现。
这家伙比我想象的听话。
真要说的话,就像养了一只小狗。
当然,那是一回事。
重点不是这个。
“老头什么时候醒?”
[咕噜…?]
“一年早就过了啊。”
为了让这家伙能像这样和我对话,更轻松地摄取力气。
神老头必须睡一会儿。
在闭关室里对话并签订的契约期限是一年。
而现在,已经过了一年零几个月了。
“别装作不知道,期限已经过了,你不是也知道吗?”
[…咕噜噜。]
“快点叫醒,我有事要问老头。”
要问神老头的事情。
那是关于在战线上看到的珠子。
老头是魔境门开启后不久就活动的人物。
是亲身经历过血魔引发的血劫的人。
既然是过去活动的人物。
“会不会也知道珠子的事情?”
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他是个太过去的人,似乎不太了解武林盟啊,仇家啊什么的。
但万一呢。
最重要的是。
渐渐地,也有些想念老头以前的烦躁了。
[…咕噜。]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家伙小声地发出呜咽声,然后渐渐地抹去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动作,显然是为了再次入睡。
“想去哪…喂,喂!”
明明听到了我的催促。
这家伙却没有回答。
随即再次消失在沉默之中。
这家伙看看。
难道是想让我剖开它吗?
“他好像不知道我是个掏心掏肺的专家?”
岂止是掏心掏肺。
掏出来之后,甚至还能烧掉。
“如果不想那样,就趁我好好说话的时候出来……”
“您来了。”
咔。
带着烦躁的脚步,被传来的声音止住了。
是因为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声音。
而且是熟悉的声音,于是转头看向前方。
前面站着总管。
声音是女人的,不是总管的声音。
原以为是出去的通道,周围不知不觉间已经出来了。
大概是因为想着别的事情,所以没有好好观察。
总管一看到我就小声行礼。
我微微点头。
立刻看向总管身后。
因为声音的主人就在那里。
甚至看到了不只一个,而是两个熟悉的人。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听到我的问题,前面的女人稍微把头发拨到后面回答道。
“……说好再见的,但没看到您……”
拨着头发回答的一个是白天遇到的慕容熙雅。
另一个是。
“……饭……一起……吃。”
理所当然地是南宫霏儿。
两人微妙地交换着视线。
是因为两人原本的脸庞就比较冷峻吗?
还是说彼此看不顺眼?
气氛不怎么好。
我都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手臂了。
“明明是夏天,为什么这么冷?”
这具身体本不该感到寒冷。
盛夏时节,我却感到了寒意。
“所以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
“机缘巧合之下……”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父亲为何一直望着窗外。
毕竟世家大部分区域都在父亲的感知范围之内?
他似乎立刻就认出了在门前徘徊的人是谁。
南宫霏儿也就算了,
没想到连慕容熙雅也这样。
我看着慕容熙雅,叹了口气说道。
“就算如此,在外面这样等着算什么啊。你可是个连虫子都讨厌的家伙。”
“……对不起。我看到南宫小姐,就不自觉地……”
慕容熙雅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地回答着,
突然停下话语,直直地看着我。
那是一种奇特的眼神。
“怎么了?干嘛那样看我?”
“……顾公子您是如何得知我讨厌虫子的?”
“……啊?”
糟了。
说漏嘴了。
我急忙找着借口,
“……就是看着像讨厌虫子的样子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呢。”
“也是。”
看来行不通。
话说回来,像她那样冷冰冰的女孩,谁会轻易想到她会因为虫子而惊慌失措呢?
“我也不知道啊。”
也不是我想知道才了解到的。
只是前世碰巧遇到了一只昆虫型的魔物,
而比我强大得多的慕容熙雅偏偏在那时出了状况,
所以我才拼死拼活地狼狈逃窜,留下了这段记忆。
事情结束后,我问她为什么突然发疯,
慕容熙雅一脸愧疚地,
都是因为我想起了她哭哭啼啼地说绝对不行、不能是虫子的样子,所以才半强制地知道了。
“…明明自己家还养着飞蛾呢。”
慕容世家利用飞蛾魔物进行生意的事情,在中原已经是广为人知的事实了。
可偏偏那世家的金枝玉叶却厌恶虫子,真是件奇妙的事。
“就、就那么知道了呗。”
“…那、那怎么可能就那么知道呢…。”
慕容熙雅又靠近了一步的瞬间。
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拉了过去。
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随着柔软的触感,一只白皙的手臂把我抱住了。
“…到此为止…。”
是南宫霏儿不知何时伸过来的手。
“…剑舞姬。”
看着划清界限、仿佛不许再靠近的南宫霏儿。
慕容熙雅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我看到情况变得一团糟。
急忙想向周围的总管投去求助的目光。
“哈哈哈…。”
眼疾手快的总管早已笑着远远地走开了。
“…就这样把我扔下走了?”
这是在世家当了几十年总管的人的生存本能吗?
也太快了吧。
就在那时。
滋啦啦-
被抱在怀里的人身上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是因为南宫霏儿身上散发着雷电的气息。
而且。
瞬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触感擦过了我的手臂。
这好像是慕容熙雅的寒气。
两人像毛发竖立的猫咪一样,气氛渐渐变得尖锐起来。
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夹在中间的我恐怕会被压扁。
最终,我不得不采取行动。
嘭-!
“…!”
“呃!”
带着内力拍出的手掌,
掀起一阵风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这种行为需要高度的内力运用,简直让人疲惫不堪。
没想到这种小场面也用得上……
我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女人,继续说道:
“适可而止吧,后面家主大人可正看着呢。”
“呃。”
“…!”
我的话让她们终于清醒过来,
渐渐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这里是家主的住所,
也是父亲的气息最浓郁的地方。
他大概也看到了我们正在做些什么吧。
慕容熙雅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敏感,
她似乎也迟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表情变得相当沮丧。
当然,南宫霏儿也是一样。
我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说道:
“别在这里吵了。我们先……吃饭吧。”
我记得南宫霏儿是为了和我一起吃饭才来的,所以才说了这句话。
两人也看我的眼色,点了点头。
“…看来得先把她们拉出去。”
是因为气氛吗?
我急忙说出“别在这里吵了,出去吧”这句话,
但带着这两个人去吃饭这个选择,
到底有多愚蠢,
不到一个时辰我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