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寒气刺骨。
栖霞城巡捕房的后院,却已响起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秦昭站在院子中央,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他面前,是勉强站成三列的队伍——赵铁河、张牧之,以及虽然苏醒却依旧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石猛。王虎、张癞子等几个留守的捕快则远远躲在廊下,一边搓手跺脚取暖,一边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瞅着这边,窃窃私语,脸上满是讥诮。
“姓秦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搞什么名堂?”
“带着个废人老赵,一个书呆子,还有个傻大个…练个屁的操!”
“我看他是昨天被黑风寨吓疯了…”
嘲讽声隐约传来,张牧之显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缩脖子。赵铁河眉头紧锁,但既然昨天答应了秦昭,他便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腰背挺得更直了些。石猛则完全无视了外界,只是茫然地看着地面。
秦昭仿佛没有听到那些议论,目光扫过眼前参差不齐的三人,沉声开口,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我知道你们疑惑,甚至觉得可笑。捕快办案,靠的是个人勇武和经验,练这些站队列、走步子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但我告诉你们,有用!而且有大用!”
“昨天峡谷遇伏,如果不是石猛爆发,我们早已变成满地碎肉!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散兵游勇!遇袭则乱,各自为战!匪徒人数虽多,却能轻易将我们分割包围!”
“如果,我们能时刻保持阵型,互相呼应;如果,撤退时能有条不紊,互相掩护;如果,命令能瞬间传达,如臂使指……我们还会那么狼狈吗?石猛还需要被迫陷入那种绝境吗?”
他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赵铁河心上。老捕头回想起昨天的混乱,自己被两个匪徒缠住就无法脱身,若非秦昭引开石猛…他沉默着,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
张牧之也若有所思,他似乎从兵书上看到过“阵型”、“旗语”之类的词。
“从今天起,每天清晨,第一课,队列!”秦昭的声音不容置疑,“我要的,不是花架子!是听到命令,身体就能立刻做出反应!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信任身边的同伴,守住自己的位置!”
“现在,听我口令!立正!”
他的口令带着一种奇怪的、斩钉截铁的节奏感,那是源自现代纪律部队的烙印。
赵铁河下意识地并拢脚跟,挺胸抬头,这是军旅生涯刻入骨子的习惯。
石猛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依旧站着没动。
张牧之则手忙脚乱,差点同手同脚,样子颇为滑稽。
廊下传来压抑的嗤笑声。
秦昭面无表情,走到张牧之身边,亲手纠正他的站姿:“脚分开,与肩同宽…背挺直…目视前方…不要怕,放松…”
他的动作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耐心,仿佛这不是儿戏,而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然后,是枯燥无比的“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
过程惨不忍睹。
石猛力量恐怖,但对精细指令的理解近乎于零,时常原地不动或直接撞到前面的人。张牧之体弱,动作绵软无力,且精神不集中,时常走神。唯有赵铁河,展现出老兵的基础,动作标准,令行禁止,成为了唯一的标杆。
院子里充斥着秦昭不断重复的口令声、纠正声,以及廊下不时传来的嘲弄。
但秦昭极有耐心,他不厌其烦地讲解、示范、甚至拉着石猛的手臂帮他感受转体的角度。他深知,纪律和协同,是团队生存的第一块基石,再难也必须夯实。
足足半个时辰后,三人总算能勉强完成最基本的几个队列动作,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至少有了点模样。
“休息一炷香!”秦昭下令。
赵铁河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神却比之前亮了一些。他隐约感觉到,这种看似愚蠢的训练,似乎真的能让散漫的队伍产生一点微妙的变化。
张牧之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感觉比昨天逃命还累。
石猛依旧站着,仿佛不知疲惫。
一炷香后。
“第二课!”秦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格斗基础与协同!”
这一次,连廊下的王虎等人都稍微提起了点兴趣,想看看秦昭能玩出什么花样。
秦昭看向赵铁河:“赵头儿,你经验最丰富,请你来教授大家最实用的军中搏杀术,不求花巧,只求最快制服或击杀敌人!”
赵铁河愣了一下,没想到秦昭会让他来教。他沉吟片刻,也不推辞,走上前沉声道:“好!那就从最基础的‘挡’、‘劈’、‘刺’开始!战场厮杀,没那么多名堂,活下来就是好招!”
他拿起腰刀,开始演示最简洁有效的格挡和劈砍动作,虎虎生风,带着一股实战的狠辣。
秦昭看得认真,同时在心里默默将现代擒拿格斗中关于发力技巧、人体弱点、关节技的概念与赵铁河演示的古武技进行印证、融合。他发现,许多原理是相通的,只是表现形式和侧重点不同。
赵铁河教得投入,秦昭学得飞快,甚至能提出一些角度刁钻的问题,让赵铁河都偶尔需要思考一下。
轮到对练时,情况又有不同。
秦昭安排道:“赵头儿,你和我对练,帮我喂招。张兄,你在旁边看,记住发力方式和脚步移动,先用木棍练习空击。石猛…”
秦昭看向石猛,略一思索:“石猛,你不需要学这些技巧。你的力量就是最强的武器。你的训练只有一条——控制它!我会给你口令,你用三成力、五成力、七成力分别击打那根木桩(他指着院中一根用来练功的粗大木桩)。我要你精确地控制你的力量,而不是一味的爆发!”
这是一个大胆而针对性的安排。赵铁河眼中闪过赞许之色。秦昭看出了每个人的优势和短板,并给出了截然不同却最合适的训练方案。
院子里再次热闹起来。
赵铁河与秦昭刀来棍往(用的是包了布的棍子),赵铁河不断纠正着秦昭发力姿势和角度的谬误,秦昭则凭借现代格斗理念时而提出新颖的应对思路,两人竟有些教学相长的意味。
张牧之拿着根木棍,在一旁笨拙地比划着,动作可笑,却异常认真,额头上满是汗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猛。
他站在那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木桩前,听着秦昭的口令。
“石猛!五成力!击!”
石猛沉默片刻,一拳击出。
“嘭!”木桩剧烈晃动,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深度适中。
“三成力!击!”
石猛拳头略收,再次击出。
“嘭!”声音闷了一些,拳印浅了不少。
“七成力!击!”
石猛眼中红芒微闪,拳头带着恶风砸落!
“轰!!”木桩上半段直接炸裂开来,木屑纷飞!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廊下的王虎等人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讥笑彻底僵住,化为惊惧。
石猛看着自己造成的破坏,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拳头,空洞的眼神里,似乎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困惑?他好像也在尝试理解“控制”的含义。
秦昭压下心中的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下令:“很好!记住这种感觉!下次,七成力,我要木桩裂而不碎!继续!”
他转向看得目瞪口呆的赵铁河和张牧之:“我们也继续!”
晨光熹微中,破败的院落里,四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投入了这看似古怪却极具针对性的训练。
汗水滴落,肌肉酸痛,呵斥与口令声交织。
廊下的嘲讽声不知何时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些复杂的、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
秦昭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让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形成真正的战斗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至少,他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将现代的管理和训练理念,注入到这个古代诡异的武侠世界之中。
基础的改变,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