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吏深夜送来的那块黝黑木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秦昭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没有急于去探索所谓的“老鼠洞”,而是将木牌贴身藏好,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仔细消化着沈老吏话语中的每一个信息碎片,同时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接下来的几日,卷宗库表面依旧死水微澜。秦昭四人谨言慎行,按部就班地做着最低限度的“本职工作”——整理那些无关痛痒的旧档目录。赵铁河和石猛则利用值守和巡逻的间隙,更加隐秘地探查着总司内部的动静,尤其是关于“守夜人”的蛛丝马迹。张牧之则一头扎进那些被允许接触的、浩如烟海的普通卷宗里,试图从中筛选出可能与“天启末年”、“黑风山”或“异常事件”相关的、看似不起眼的线索。
这日午后,张牧之正埋首于一摞关于“承天初年京畿水利修缮案”的卷宗副本中,这些卷宗记录的是新帝登基后,为安抚民心、彰显新政而进行的一系列基础设施建设工程,内容枯燥繁琐。他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翻阅,指尖却突然在一份看似普通的物料清单附件上顿住了。
这份附件记录的是工程中消耗的一种名为“青罡石”的特殊石料数量及来源。青罡石质地坚硬,常用于加固堤坝或重要建筑地基。张牧之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其中一行小字:
“天启四十六年三月初七,自西山‘黑云窟’旧矿坑,紧急调拨青罡石五百方,用于永定河险工段加固,经办人:工部虞衡司主事 郑远。”
“黑云窟”……张牧之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在北境调查沈家时,他曾多次在关于黑风山矿产的卷宗里看到过这个地名!黑云窟是黑风山脉南麓的一个废弃矿坑,据说矿脉早已枯竭,且深处连接着危险的幽冥地脉,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承天元年(即新帝登基那年)初春,朝廷为何要紧急从远在北境、且已废弃的“黑云窟”调拨如此大量的青罡石?用于京畿的水利工程?这运输成本何其高昂!而且,时间点……天启四十六年春,正是先帝驾崩、新帝即将登基的关键时刻!
蹊跷!太蹊跷了!
张牧之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份附件悄悄抽出,夹在其他文书之中。他继续翻阅其他卷宗,尤其是同期关于永定河工程的其他记录,试图寻找更多佐证或矛盾之处。
随着查阅的深入,他发现了更多不寻常的地方。关于永定河那段所谓的“险工段”加固,记录语焉不详,没有详细的施工图纸,也没有验收报告,只有简单的“竣工”二字。而同期的其他水利工程,记录则相对完备。更奇怪的是,调拨那五百方青罡石的记录,在工部另一份汇总档案中,竟被模糊地归类为“特别物资”,来源地也只写了“西山”,抹去了“黑云窟”的具体名称!
这绝非寻常!张牧之敏锐地感觉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水利工程记录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五百方从黑云窟紧急调来的青罡石,真的用于修堤坝了吗?还是……另作他用?
傍晚,回到拥挤的通铺房,张牧之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发现低声告知了秦昭、赵铁河和石猛。
“黑云窟?青罡石?”赵铁河拧着眉头,努力回想,“那鬼地方,不是早就废了吗?沈家好像还派人守着呢,神神秘秘的!修堤坝跑那儿拉石头?骗鬼呢!”
石猛沉声道:“时间巧合。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北境……黑风山。”
秦昭眼中精光闪烁,他接过张牧之递来的那份附件副本,指尖拂过“黑云窟”和“天启四十六年三月初七”这几个字,寂灭道种微微悸动。他想起沈老吏的话——“三十年前,也有个年轻人……”天启四十六年,距离现在,正好将近三十年!
难道沈老吏口中的那个“年轻人”,调查的也是与黑云窟相关的事情?这仅仅是巧合吗?
“牧之,你确定这份附件是真的?不是后人伪造?”秦昭谨慎地问道。
张牧之推了推眼镜,语气肯定:“笔迹、墨色、用纸以及归档印章的灵力残留,都与同期其他卷宗一致,伪造的可能性极低。而且,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附件,通常不会被刻意篡改,反而可能因为不受重视而保留了原始信息。”
秦昭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这确实是一条重要的线索。黑云窟、青罡石、特殊的时间点、模糊的记录……这一切都指向那里可能发生过不为人知的事情。沈家长期控制黑风山区域,黑云窟更是重中之重,这绝非偶然。”
他看向张牧之:“牧之,你继续深挖与这次‘永定河工程’相关的所有卷宗,特别是工部、户部以及当时监理工程的官员记录,看看能否找到更多蛛丝马迹。同时,留意所有提到‘黑云窟’或类似地名的档案,无论年代。”
“明白!”张牧之重重点头,眼中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赵铁河摩拳擦掌:“头儿,要不我晚上摸出去,找那些老吏喝喝酒,套套话?没准有人知道点啥?”
秦昭摇了摇头:“暂时不要。冯坤和江辰正盯着我们,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无声地收集证据。这桩旧案,就是我们撕开缺口的第一步!”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看到遥远的北境黑风山。“一桩看似普通的陈年旧案,一条不起眼的物料记录……沈老吏送的这份‘礼物’,果然不简单。”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过。
这偶然发现的蹊跷处,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光芒有限,却指明了可能的方向。秦昭感觉到,他们正在接近一个被尘封了三十年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与“归墟计划”,与沈家,乃至与皇室的更迭,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他也深知,触碰这样的秘密,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三十年前的那个年轻佥事,就是前车之鉴。
“守夜人……”秦昭再次念出这个词,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在这看似平静的总司深夜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却又不能停滞不前。
这桩来自陈年旧案的“礼物”,已然将一条危险的绳索,递到了秦昭手中。而他,必须沿着这条绳索,在万丈深渊之上,走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