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位于御花园西北角,春日里梅花早已凋谢,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片,形成了一片幽深静谧的所在。越往深处走,人声越是稀疏,唯有鸟鸣啁啾,更显此地清冷。
萧墨珩(陆雪瑶身)沿着青石板小径缓步而行,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的跟随者并未放弃,只是拉开了距离。
终于,一座小巧精致的轩馆出现在视野尽头,匾额上写着“听雪轩”三字。轩馆四周翠竹掩映,门前冷清,果然如纸条所言,僻静少人。
他略一沉吟,迈步走了进去。
轩内陈设简单,一桌,两椅,一架古琴,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清远的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书卷的气息。仿佛只是一个供人临时休憩、静心之所。
然而,他刚踏入轩内,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便从内室传来:
“你来了。”
萧墨珩(陆雪瑶身)瞳孔骤缩,浑身瞬间紧绷!这个声音……是皇帝萧墨琰!
他怎么会在这里?!那纸条……难道是皇帝的手笔?这是一个针对他,或者说,是针对“陆雪瑶”与摄政王关系的,由皇帝亲自布下的局!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垂下眼睫,做出惊慌失措、欲要跪拜的姿态:“臣……臣女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不必多礼。”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从内室缓步走出,依旧是一身明黄色常服,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陆雪瑶”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是朕让你来的。”
萧墨珩(陆雪瑶身)心中凛然,果然如此!他维持着屈膝的姿态,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陛下……召臣女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臣女……惶恐。”
皇帝走到主位坐下,并未立刻叫他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事。
“惶恐?”皇帝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玩味,“朕看你,胆子大得很。京兆尹公堂之上,面对指控,侃侃而谈,镇定自若;面对朕的皇弟,亦能得他亲自维护。这般气度,可不像会‘惶恐’之人。”
这话语带双关,既是评价他公堂表现,更是直指他与摄政王的关系。
萧墨珩(陆雪瑶身)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更不能将王府牵扯进来。他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委屈与倔强:“回陛下,公堂之上,臣女只是据理力争,不愿蒙受不白之冤。至于摄政王殿下……殿下秉公执法,维护朝廷体面,臣女心中唯有感激,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亦不知殿下为何会……”
他巧妙地将摄政王的出手归结为“秉公执法”和“维护朝廷体面”,撇清了私人关系,并将自己置于一个被动、懵懂的位置。
“哦?不敢有非分之想?”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那你告诉朕,摄政王重伤未愈,为何独独对你青睐有加?甚至不惜为你,当众折辱镇国公世子?这,也是‘秉公执法’?”
压力如同山岳般袭来。
萧墨珩(陆雪瑶身)能感觉到皇帝的视线如同刀子,试图剖开他的伪装。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悲愤:
“陛下明鉴!臣女不知!臣女与摄政王殿下,仅在宫宴与王府有过寥寥数面之缘,殿下欣赏臣女拙作,派人教导规矩,臣女已觉天恩浩荡,战战兢兢,岂敢妄加揣测天家心思?殿下为何如此,臣女……臣女实在不知!若陛下认为臣女有错,或臣女的存在碍了谁的眼,但请陛下明示,臣女……臣女愿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绝无怨言!”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哽咽,眼眶微红,仿佛一个被无端卷入漩涡、无助又委屈的少女。他将自己完全放在一个被动、弱小、任人宰割的位置上,甚至以出家相胁,以退为进。
皇帝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眼前的少女,神色悲戚,眼神却清澈见底,不似作伪。难道……真是萧墨珩一时兴起,或者另有所图,而这陆雪瑶,只是恰逢其会?
他今日设局,本想试探出这女子与萧墨珩的真实关系,若真有私情,便可借此大做文章,打击萧墨珩声誉。但若这女子真的一无所知,或者萧墨珩只是将她视为一枚棋子,那他过于逼迫,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也可能打草惊蛇。
权衡片刻,皇帝脸上的厉色稍缓,语气也温和了些许:“起来吧。朕不过随口一问,何必说得如此严重。你年纪尚小,有些事,不懂也好。”
“谢陛下。”萧墨珩(陆雪瑶身)这才缓缓起身,依旧低眉顺眼,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暂时过去了。
“今日召你前来,别无他意。”皇帝端起旁边内侍奉上的茶,抿了一口,“你那幅舆图,确实别出心裁。朕心甚慰。望你日后,谨守本分,莫要辜负了这份才学,亦莫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这是警告,也是敲打。
“臣女谨记陛下教诲。”萧墨珩(陆雪瑶身)恭敬应道。
“去吧。今日之事,不必对外人言。”皇帝挥了挥手。
“臣女告退。”萧墨珩(陆雪瑶身)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听雪轩。
直到走出梅林,重新感受到春日暖阳,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皇帝这番面对面的交锋,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那夜醉香楼的厮杀。
皇帝显然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说辞,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日后,他与王府那边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而此刻,在赏花宴的另一端,陆雪瑶(萧墨珩身)通过眼线,得知“陆雪瑶”被引往梅林方向,且皇帝似乎也朝那边去了时,她(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场鸿门宴!
就在她(他)焦灼万分,思索着是否要找个借口前去“偶遇”解围时,眼线再次回报:陆大小姐已安然从梅林出来,神色如常,正被安宁公主寻到,一同赏花去了。
陆雪瑶(萧墨珩身)闻言,紧绷的心弦这才微微一松,随即涌起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应付过去了。
那个被困在她身体里的灵魂,再一次凭借其自身的冷静与机变,化解了一场致命的危机。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他)心中蔓延。有庆幸,有后怕,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