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瑶缓步走过去,在赵嬷嬷面前停下。
赵嬷嬷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古井无波,只是淡淡地看了陆雪瑶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捶打,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嬷嬷。”陆雪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赵嬷嬷耳中,“我前几日翻看母亲留下的《女则》,见其中夹了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听闻……母亲生前最喜茉莉。”
赵嬷嬷捶打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闷声道:“大小姐认错人了,老奴只是个浆洗的粗人,不懂什么茉莉檀香。”
陆雪瑶不以为意,继续道:“我还看到书中空白处,母亲写了一句诗,‘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嬷嬷可知,母亲当年在宫中陪外祖母赴宴时,曾以此诗应答,得了先太后一句‘阮家女郎,风骨不凡’的夸赞?”
这件事,并非原主记忆所有,而是陆雪瑶根据阮氏出身、性格以及当时的社会风气,大胆推测出来的。阮氏娘家并非显赫高门,却能以才情风骨得先太后青眼,是其生平中可能引以为傲的一点。
赵嬷嬷猛地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雪瑶,嘴唇微微颤抖。这件事极其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大小姐是如何得知的?难道……真是夫人在天有灵?
看着赵嬷嬷的反应,陆雪瑶知道自己赌对了。她趁热打铁,语气沉静而有力:“嬷嬷,我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辱、浑噩度日的陆雪瑶了。母亲去得不明不白,她的嫁妆被人霸占,她的女儿被人作践。如今,我醒了。宫宴在即,我需要知道母亲当年在宫中的旧事,需要知道哪些人可信,哪些人需防。我需要您的帮助。”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嬷嬷怔怔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有着清澈坚定眼神的阮氏夫人。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眶。这些年,她守着洗衣房,看着大小姐被磋磨,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只能将那份忠诚与思念深深埋藏。
如今……大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大小姐……”赵嬷嬷声音哽咽,放下手中的木棒,就要跪下。
陆雪瑶连忙伸手扶住她:“嬷嬷不必多礼,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赵嬷嬷迅速擦干眼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大小姐随老奴来。”她引着陆雪瑶走到洗衣房后一个堆放杂物、极其隐蔽的角落。
“大小姐,您真的……真的打算争一争?”赵嬷嬷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担忧。
“不是争,”陆雪瑶目光锐利,“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让该付出代价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赵嬷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好!好!夫人若在天有灵,定会欣慰!老奴这条命是夫人救的,这些年苟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看到小姐立起来!大小姐想知道什么,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嬷嬷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将自己所知的宫廷礼仪要点、皇后娘娘的性情喜好、几位皇子公主的脾性,以及当年与阮家交好或是有隙的几家勋贵女眷,一一告知陆雪瑶。这些信息,如同久旱甘霖,极大地弥补了陆雪瑶的认知空白。
“还有一事,”陆雪瑶听完,沉吟道,“柳姨娘绝不会让我顺利入宫,近日必有动作,嬷嬷在府中年久,人脉颇广,还请帮我留意各方动静,尤其是涉及外院或我的污名之事。”
“大小姐放心!老奴省得!”赵嬷嬷郑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多年未有的光彩,“老奴在府中还有些老姐妹,定会替大小姐留意!”
得到了宝贵的信息和赵嬷嬷这位隐藏在暗处的忠诚助力,陆雪瑶心中稍定。她不敢久留,悄无声息地按原路返回了玉尘院。
她刚回来不久,秋月也回来了,带来了柳姨娘“关切”的问候,并“顺便”提起府中近日要加强守备,各院都要仔细门户云云。
陆雪瑶心中冷笑,柳姨娘的动作,果然开始了。
当夜,相府书房。
陆文渊正处理公务,管家陆安悄声进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些……关于大小姐的风言风语。”
“哦?”陆文渊头也没抬,“说什么了?”
“说……说大小姐前些日子撞邪,言行无状,恐是不祥之人……”陆安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文渊笔尖一顿,眉头皱起。他虽不喜这个女儿,但这种怪力乱神之说,若是传开,对相府名声亦有损。“无稽之谈!让柳氏管好下人的嘴!”
“是。”陆安应下,却并未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守后门的张婆子说,近日似乎见到有陌生男子在咱们府邸后巷徘徊,形迹可疑……老奴担心,是否要加派人手巡夜?”
陆文渊这下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竟有此事?务必严查!绝不能让宵小之辈惊扰了府内女眷!”他首先想到的是政敌派来的探子或是窃贼,并未立刻联想到内宅阴私。
“老奴明白!”陆安躬身退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鱼儿,快要上钩了。
柳姨娘的毒计,如同张开的蛛网,正从谣言和“外男”两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向陆雪瑶笼罩而去。而此刻的陆雪瑶,在得到了赵嬷嬷的提醒后,已然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而宫宴,就是这场博弈的第一个关键节点。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