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坡的枪声终于彻底停歇。
夜风吹过,带不起半点尘埃,只能将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硝烟跟焦臭,一遍又一遍的吹进每个人的肺里,呛得人只想呕吐。
战斗结束了。
阎王殿的成员们默默的打扫着战场,没有人说话,更没有胜利后的欢呼。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混杂着疲惫悲痛跟复仇快感的复杂神情。
王大力靠在一辆被打成筛子的卡车残骸边,亲手将一名牺牲兄弟圆睁的双眼合上,他那张憨直的脸上,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刘三金则拿着一本名册,挨个清点着伤亡。
每确认一具尸体,他就在本子上划上一笔,那只平日里在算盘上灵活得像是在跳舞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
这是一场完胜。
一场以极小代价,全歼日军顶级特种部队“鬼面”的辉煌胜利。
但胜利的果实,是苦涩的。
空气里,除了死亡的气息,还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抑。
......
同一时间的罗家湾,戴笠公馆。
书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一道如同雕塑般静立的阴鸷身影。
毛人凤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外,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他已经站了快半个小时了。
就在刚才,他亲耳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巨响。
那是老板最心爱的一只建窑茶杯。
紧接着,是老板那压抑到极点,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野兽般的低吼。
“一群废物!!”
“我最精锐的卫队!就这么折在了断魂坡!!”
“楚风......好一个楚风!好一个‘活阎王’!!”
毛人凤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知道,老板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怒。
他最锋利的刀,非但没有在战斗中被磨损,反而借着自己递过去的磨刀石,变得更加锋利,更加...难以掌控。
而他那些本想用来监视和分功的“精锐”,却成了人家战功簿上,最不值钱的那一笔添头。
这不仅是战术上的失败,更是权力博弈中一次血淋淋的羞辱。
“人凤。”
书房里,戴笠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将人冻僵的寒意。
“老板。”
“去告诉楚风,这次他做的很好。我个人,再奖励他五万大洋,阎王殿所有牺牲的弟兄,双倍抚恤。”
“是。”
“还有,”戴笠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幽深,“派人盯紧中央医院,我要知道苏月璃...是死,是活。”
毛人凤的心猛的一颤,他知道,老板对楚风的猜忌跟杀心,已经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苏月璃这条线,是他唯一还能牵制楚风的,最后的缰绳。
......
七号楼,那间永远不见天日的特制审讯室里。
鬼叔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
他曾经那双充满了毒蛇般冰冷跟兴奋的独眼,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还有恐惧。
曾经引以为傲的帝国武士道精神,连同他的四肢骨骼和神经系统,都被那个魔鬼用非人的手段,一寸寸彻底敲碎碾烂。
楚风坐在他对面,姿态闲适,手里把玩着一枚精致的德制打火机,正是鬼叔曾经用来引爆炸弹的那一枚。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
他只是在陈述。
“‘白狐’,是土肥原良介的继任者,也是‘八岐计划’真正的操盘手。”
“你们‘鬼面’的任务,一是灭口土肥原,二是为他扫清最后的障碍,比如...我。”
“而‘伪钞风暴’,只是他计划中的第一环,用来扰乱山城经济,为后续的行动制造混乱。”
楚风每说一句,鬼叔那空洞的眼神就多一分骇然。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一个被完全剥光了衣服的婴儿,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现在,我需要知道,‘白狐’在山城商界的代理人是谁。”
楚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力。
鬼叔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牙关在打颤,似乎想要抵抗,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早已摧毁了他最后的抵抗意志。
他张开嘴,用一种混杂着口水和血沫的含糊不清的声音,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
“通源...商行...范明哲...”
“很好。”
楚风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场血腥的游戏,终于有了新的地图跟新的目标。
范明哲。
楚风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另一个名字——范成周。
财政部次长,中统在财政系统的靠山,那个曾经因为陈启明案和自己结下死仇的家伙。
范明哲,范成周的亲侄子。
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条血淋淋的线,完美的串联了起来。
原来,自己真正的敌人,从来就不只是潜伏的日谍。
更是盘踞在国民政府内部,那些一边高喊着抗日口号,一边吸食着国家跟人民鲜血的硕鼠!
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
这场游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身走出审讯室,准备立刻部署针对“通源商行”的行动。
然而,就在他踏入自己办公室的瞬间。
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突然发出了刺耳急促的铃声。
那铃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猛的攥住了楚风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我是楚风。”
电话那头,传来中央医院主治医生那疲惫而又沉重的声音。
“楚先生...我们尽力了。”
“苏小姐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是...”
“...但是,由于爆炸的冲击波跟后续的缺氧,她的大脑皮层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我们判断,她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轰!
楚风的脑子,一片空白。
“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他无意识的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干涩沙哑。
那个在靶场上对他展露完美速射的女人。
那个在病床上虚弱的问他“我没给你丢人吧”的女人。
那个在爆炸瞬间用身体护住队员的女人。
......
一幕幕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脑海,又如同被砸碎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
楚风握着电话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青筋暴起。
他没有说话。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那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边。
窗外,不知何时,乌云已经遮蔽了整个山城的天空。
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场新的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