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带来的轰动效应,远比陈山河预想的要剧烈。
接下来的几天,陈山河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成了双河堡子最热闹的地方。天一擦黑,男女老少就揣着自家炒的瓜子、烤的土豆,挤挤挨挨地聚到陈山河家炕上、地上,甚至门口都扒满了人,就为看一眼那个会出人影说话的“匣子”。
《新闻联播》里关于包产到户的讨论,《霍元甲》让人热血沸腾的拳脚,《大闹天宫》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这一切,像一颗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村民们闭塞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
李杏枝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渐渐习惯了家里的热闹。她会提前把炕烧得热乎乎的,把唯一一条好板凳让给年纪大的老人,自己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忙前忙后的陈山河。
她发现,山河哥在应付这些乡邻时,从容不迫,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谁家带来点东西,他必定想法还点人情;有人打听他挣钱的门道,他就半真半假地说些木匠活的辛苦;甚至有人半开玩笑问他还缺不缺媳妇,他也只是笑笑,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开,手却悄悄在背后握紧了她的,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粗糙的手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
这种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让李杏枝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但陈山河的心思,显然不止于此。
这天夜里,送走最后一批意犹未尽的村民,已是月上中天。李杏枝收拾着满地的瓜子皮,陈山河却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黑黢黢的山峦,眉头微锁。
“山河哥,你看啥呢?”李杏枝小声问。
“看风。”陈山河声音低沉,“要变天了。”
李杏枝不解地看向窗外,月色朦胧,并无风雨迹象。
陈山河转过身,指着炕桌上那份被他翻得卷了边的报纸:“杏枝,你看这报纸上说的,还有电视里演的,这世道,要变了。以后,可能就没有生产队了,地要分到各家各户自己种。”
李杏枝瞪大了眼睛,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地……自己种?那工分咋算?口粮咋分?”
“自己种,收成好坏都是自己的。”陈山河眼中闪着光,“到时候,犁、耙、耧、车,哪一样不得置办?尤其是马车,拉粮送粪,离不开。”
他走到李杏枝面前,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公社农机站有几辆报废的旧马车架子,堆在废料场没人要。我想去弄回来,翻新一下。等开春分地的时候,肯定有人需要!”
李杏枝听得心惊肉跳:“那……那能行吗?公家的东西……”
“报废的,跟废铁差不多。我去找农机站站长说说,花点钱,应该能行。”陈山河心里早有盘算。这种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缝隙里,充满了机会。“这事得抓紧,赶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
第二天一早,陈山河就揣着两包“大前门”香烟和十块钱,去了公社农机站。
农机站站长老刘是个退伍军人,脾气耿直。陈山河没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老刘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在公社最近声名鹊起的年轻木匠:“你要那些破车架子干啥?那都锈得不成样子了,当柴火都嫌不好烧。”
“刘站长,我是木匠,看着木头糟践了心疼。”陈山河递上烟,诚恳地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修好,哪怕不能拉重货,在屯子里拉点柴火也行。您看,放在那儿也是生锈,不如让我拉走,也算给站里腾点地方。这点钱,算是我给站里的一点补偿,给同志们买包茶叶喝。”
话说得漂亮,钱也给得实在。老刘沉吟了一下,那些破车架子的确占地方,而且按规定,报废物资处理本来就有弹性空间。他看了看陈山河清亮的眼神,不像个胡来的人。
“行吧,你小子是个干事的人。”老刘最终拍了板,“钱我收下,给你打个条。车架子你拉走,不过可说好了,弄坏了啥的,站里可不负责。”
“谢谢刘站长!您放心!”陈山河心中大喜。
接下来的日子,陈山河更忙了。他雇了王老蔫帮忙,用借来的板车,分几次将三辆几乎散架的旧马车架子从农机站废料场拉回了自家院子。
这些车架子饱经风霜,木头糟朽,铁件锈蚀,看起来确实像一堆垃圾。但陈山河眼里看到的,却是它们修复后的价值。
他白天接零活,晚上就着昏黄的灯光,捣鼓这些破车。更换糟朽的木料,除锈,加固榫卯,给铁件上油……李杏枝就坐在旁边,帮他递工具,用旧布擦拭清理出来的零件。院子里,松木的清香混合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在寒冷的冬夜里弥漫。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夜里,北风卷着雪沫子,突然猛烈起来,呜咽着拍打着窗户纸。
陈山河刚把最后一根新车辕安装到位,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被风雪裹挟的敲门声,还夹杂着女人带着哭音的呼喊:
“山河!山河兄弟!快开门啊!救救命啊!”
陈山河和李杏枝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紧。这声音,是前街张木匠的媳妇!
陈山河立刻丢下工具,冲过去拉开院门。
风雪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张木匠媳妇浑身是雪,脸色惨白,见到陈山河,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山河!求你救救俺家老张!他……他赶夜路回来,车翻沟里了,人……人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