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金奖的喜悦,让整个工坊都沉浸在一种昂扬的氛围中。但陈山河的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郑怀古的传承问题,不能再拖了。金奖的荣耀,更凸显了这份手艺的珍贵和紧迫性。
他决定,正式启动“技艺传承档案”计划。这不仅是记录手艺,更是为“北匠”留下一部活的“传家宝”。
这天晚上,陈山河带着石根和赵小满,再次来到郑怀古的小屋。这次,他们不是空手来的。石根背着一个崭新的木箱,赵小满手里捧着厚厚的硬壳笔记本、绘图工具和一盏更亮的煤油灯。
“郑师傅,”陈山河开门见山,“金奖拿到了,说明您的手艺,是世界级的!可这手艺,光在您肚子里,咱们心里不踏实。上回说的那事,咱得抓紧办了。得把您这些宝贝,请出来,传下去!”
郑怀古看着那木箱和纸笔,眼神复杂。他沉默了一会,指了指炕沿:“坐吧。”
三人坐下。陈山河示意石根打开木箱。里面是郑怀古平时最常用的几件工具:一把手柄磨得发亮的刨子,几把大小不一的凿子,一个精致的墨斗,还有那把祖传的鱼鳔胶刷子。每件工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还带着主人的体温。
“郑师傅,”陈山河拿起那把刨子,语气郑重,“咱就从这些老伙计开始。它们跟着您一辈子,每道痕迹,都有故事。咱一边说,一边记,一边画。”
郑怀古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拿起那把最熟悉的凿子,摩挲着光滑的木柄,缓缓开口:
“这把凿子,是俺师傅传下来的。钢口好,韧性足。开榫眼,手腕得沉,劲儿得透,不能飘。飘了,榫眼就毛了,结合不严实……”
他开始讲解,从最基础的握凿姿势、发力技巧,到不同木材特性下凿刃角度的微调,再到各种榫眼(燕尾榫、龙凤榫、夹头榫等)的开凿步骤和诀窍。语言朴实,但句句都是几十年积累的真知灼见。
石根和赵小满立刻进入状态。石根负责记录文字,他文化水平不高,但理解力强,尽量用最直白的语言记下要点。赵小满手巧,负责画图,他用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出工具的形状、使用姿势的分解图、榫卯结构的剖面图,虽然线条稚嫩,但力求准确。
郑怀古讲得投入时,会拿起一块废木料,现场演示。昏暗的灯光下,老爷子手腕翻转,凿刃精准地切入木料,木屑均匀飞出,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石根和赵小满看得目不转睛,手下记得飞快。
“这儿,你看,”郑怀古指着一个刚开好的榫眼内壁,“得用这种小圆凿,轻轻刮一下,把毛刺去干净,榫头进去才顺当,不伤料子。”这是一个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步骤,以前他很少特意点明。
陈山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两个关键点,引导郑怀古讲得更深、更系统。他看到,当老爷子沉浸在手艺的讲解中时,眼神是亮的,腰板是直的,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匠人。
一个榫眼的学问,就讲了将近一个时辰。郑怀古讲得口干舌燥,石根记了满满几页纸,赵小满画了十几张草图。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郑怀古放下凿子,显得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很好。
“郑师傅,您辛苦了!”陈山河赶紧给他倒上热水,“今天收获太大了!这些东西,记下来,就是无价之宝啊!”
石根和赵小满也兴奋地整理着笔记和草图,仿佛挖到了宝藏。
从那天起,郑怀古的“传艺”成了工坊每晚的固定项目。有时讲工具的使用和保养,有时讲特定木材的处理诀窍,有时拆解一个复杂的榫卯结构,有时甚至回忆当年学艺时师傅的教诲和行业规矩。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郑怀古习惯了“只可意会”的教学方式,有些感觉和火候,他很难用语言准确描述,急得直挠头。石根和赵小满就反复问,拿实物反复试验,直到弄懂为止。陈山河则负责梳理、归纳,把零散的经验系统化。
渐渐地,一本厚厚的、图文并茂的《北匠木工技艺实录(卷一)》初具雏形。里面不仅有技术要领,还记录了郑怀古的匠人心得和对行业道德的坚守。
工坊里的年轻人们,都知道郑师傅在“写书”,充满了好奇和敬意。有时郑怀古讲到一个关键处,会叫来相关的徒弟旁听,现场教学。这种结合了“口传心授”和“白纸黑字”的新传承方式,效果出奇的好。
郑怀古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新的价值和乐趣。他看着自己一辈子的经验,一点点变成清晰的文字和图画,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延续。他的话比以前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一天晚上,整理完“木材干燥火候把握”的章节后,郑怀古看着煤油灯下埋头整理笔记的石根和赵小满,忽然对陈山河说:
“山河啊,这么弄……挺好。这些东西,烂在俺肚子里,是糟践了。写出来,画出来,往后的人,有个凭据,少走弯路。”
陈山河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知道,这部“传家宝”,将成为“北匠工坊”最深厚的底蕴,也是他对郑怀古,对这门手艺,最好的交代。
逆袭的路上,技术的积累和传承,是比任何短期利益都更重要的长期投资。郑怀古的“传家宝”,正在为“北匠”锻造一把开启未来的金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