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顺利完成，厂方为表谢意，特意安排所有参与执勤的公安民警和民兵在厂区大食堂吃一顿热乎乎的夜宵。虽已过午夜，食堂里却灯火通明，人声混杂着碗筷的磕碰声。长条桌凳上坐满了人，有下了夜班的工友，更多是像李成钢一样刚结束任务的执勤人员。饭菜算不上丰盛，却是实打实能垫饥暖胃的东西：一筐筐冒着热气的窝头，一大桶浓稠喷香的玉米糊糊，一大盆油光锃亮的炝炒土豆丝，还有一大盘咸萝卜干。在这个年头，能在这时候吃上这样一顿热乎饭，已是难得的情分。
李成钢默默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就着咸菜，一口窝头一口糊糊地吃着。他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食堂，工人们穿劳动布工装，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满足。公安和民兵们也放松下来，低声交谈着。
这时，食堂一侧通往领导小灶间的门开了，几个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深蓝色干部中山装的中年人，神情严肃。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正是刘光齐。
李成钢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片刻。刘光齐同样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灰色干部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整洁和低调。他的面容比在四合院时成熟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常年伏案工作留下的淡淡倦意，但目光依旧清亮。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微微侧耳听着前面领导的低声吩咐，不时点头，姿态谦逊得体。看来，他确实在厂机关站稳了脚跟，成了干部身份。
李成钢心里清楚，刘光齐能走到今天，他靠的是自己——堂堂正正的中专毕业生，当年凭本事毕业分配进厂的技术员底子。这份踏实与低调，倒是一直没变。在这万人大厂，也算是个拔尖的人物？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刘光齐先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会在钢铁厂深夜执勤的场合遇到李成钢。随即，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意外和真诚的笑意，嘴角自然地向上弯了弯，无声地向李成钢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成钢也回以同样轻微而善意的点头。两人都明白，在领导身边、在公开场合，这不是攀谈叙旧的时候。
刘光齐一行很快穿过食堂，消失在门外。
李成钢吃完最后一口窝头，把碗底的糊糊刮干净，收拾好碗筷。饥饿感稍缓，但夜间的凉意开始透过汗湿的警服渗进来。他和几个同事走出食堂大门，在门口稍显空旷的地方停下，等着队长集合上车。
深夜的厂区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高高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夏夜的凉风吹散了食堂里的闷热和油烟味，带来一丝清爽。几个男人凑在一起，自然地掏出各自的烟卷。李成钢也摸出自己的香烟，划着火柴点上。橘红的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烟草的辛辣气味暂时驱散了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办公楼方向踱步过来，正是刘光齐。他似乎刚送走领导，或者处理完后续的事情，手里还拿着那个笔记本。
“成钢哥。”刘光齐走到近前，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光齐。”李成钢应了一声，掐灭了刚抽两口的烟，“还没回啊？”
“嗯，刚把材料整理了一下。”刘光齐摆摆手，拒绝了李成钢旁边同事递过来的烟，“你们这是准备撤了？辛苦了。”
“分内事。”李成钢笑了笑，“倒是你，还在忙活，也不轻松。”
刘光齐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真诚的牢骚：“唉，说实话，成钢哥，我是真不想搞行政这一摊。整天就是协调、报告、开会……劳心劳神的。还是当初在技术科画图搞设计单纯，跟图纸、数据打交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李成钢有点意外刘光齐会跟自己说这个，但看他神情恳切，知道是心里话。旁边的同事也识趣地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接着抽烟。
“那怎么转出来了？”李成钢顺着话头问。
刘光齐苦笑了一下，压低了点声音：“我媳妇…她非说搞行政进步快，更有前途。说技术口升得慢，熬年头……天天跟我念叨，我这耳朵根子软，架不住啊。”他摇摇头，脸上是那种老实人被家庭“裹挟”后的无奈表情。
李成钢理解地点点头。六十年代的观念，行政干部确实更“吃香”。“你媳妇也是为你好，为这个家长远考虑。”他宽慰道，抽了口烟，烟雾在灯影下飘散，“不过话说回来，管他技术行政呢，光齐，你现在是正经的干部身份，这就挺好。工作嘛，能顺心点当然好，真要费点神，只要干得下去，家庭和睦，日子安稳，这才是顶顶重要的。”
李成钢的话朴实无华，却透着一种生活智慧。刘光齐听了，脸上的无奈淡了些，浮现出认同的笑意：“是这么个理儿。还是你看得透。行，你们赶紧回吧，熬了一宿了。”他看了看远处似乎准备集合的队伍。
“嗯，你也早点回。”李成钢把烟头在地上碾灭。
“得嘞，有空回院里聊。”刘光齐说着，朝李成钢和他稍远处的同事都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向办公楼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厂区高大的建筑阴影里。
几辆覆盖着绿色帆布篷的解放卡车停在路边。队员们鱼贯登车，车厢里顿时挤满了人。大家或坐或倚靠在冰冷的车板上，疲惫感在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中愈发强烈。
卡车在颠簸的路上行驶起来。颠簸中，坐在车厢靠前位置的钟磊摸索着掏出烟盒，熟练地抽出几根香烟，手臂一扬，撴给了车厢里的李成钢和易鑫与另外几个平时走得近的同事。
“接着！”李成钢和易鑫等人默契地接住飞来的烟卷，掏出火柴点燃。车厢昏暗的光线里，几点橘红的火星亮起，烟草辛辣的气息很快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些许疲惫和车厢里的机油味。
钟磊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随着卡车的颠簸，身体微微摇晃着，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忧虑：后面全部被和谐。真tm的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