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穿过老槐树的新叶,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阿禾正帮砚生把江南少年送来的竹条泡在水里,竹条吸饱了水,泛着青润的光,她拿起一根弯了弯,柔韧得像西域的红绸穗。“这竹条能编出火藤花的样子吗?”她仰头问,发间别着片新摘的槐叶,叶尖还带着晨露。
砚生笑着点头,指尖在竹条上划出浅浅的痕:“等泡软了,就能编出蜷曲的藤须,再缀上南海的珊瑚珠,活脱脱一串火藤穗。”他边说边往竹条水里撒了把暖根草籽粉,“王大叔说这粉能让草木更坚韧,编出来的穗子经得住雨林的潮气。”
槐姑娘坐在竹椅上,面前摆着套新砌的茶具。江南的茶叶用炭火烘得焦香,她提起茶壶,沸水注入时,茶叶在水里翻卷,像一群青绿色的小鱼。“尝尝这个,”她给阿禾和砚生各倒了杯,“江南的雨前茶,配着沙棘糕吃正好,解腻。”
茶香漫开时,院外传来木屐声,一个穿蓝布衫的老者背着竹筐走进来,筐里装着叠得整齐的蓝印花布。“从蜀地来的!”老者放下筐,掏出个竹筒,“这是‘竹节剑’的图样,剑柄做成竹节模样,一节刻个字,合起来是‘守心护生’,我孙儿说,这剑握在手里,像握着根会说话的竹子。”
阿禾抢过竹筒展开,纸上的剑果然节节分明,竹节间还刻着细小的花纹,细看竟是暖根草的叶片。“孙儿说这花纹是照着你们寄的草叶画的,”老者喝了口茶,眼睛发亮,“他还编了‘竹铃穗’,竹片削成叶子形状,风一吹就响,像在说‘平安’。”
砚生接过老者递来的竹铃穗,轻轻一晃,“叮铃”声脆得像冰裂,穗尾系着颗小小的青金石,是蜀地特产的玉石,蓝得像东海的水。“这穗子挂在陶剑上正好,”他转身往墙上挂,陶剑的青灰、竹铃的翠绿、青金石的湛蓝,在阳光下融成一片温润的色。
槐姑娘把蓝印花布铺在桌上,布上印着重复的剑穗纹样,青蓝的底色上,各色穗子串成连绵的链。“这布能做剑袋,”她用手指描着纹样,“装剑时,穗子图案正好贴在剑鞘上,像给剑找了个有伴的家。”
老者看着阿禾用竹条编火藤花,突然从筐底摸出个布包:“这是蜀绣的剑穗面,绣的是天衍山全景,老槐树、剑庐、檐角的剑穗都有,你们缝在芦花穗上,就像把整座山带在身边了。”
阿禾展开布包,蜀绣的针脚细密,老槐树下的小人儿正举着剑穗欢笑,细看竟有她、砚生和槐姑娘的模样,连檐角那串红绸引都绣得活灵活现。“太像了!”她跑去拿来针线,当场就把绣片缝在淮水的芦花穗上,软乎乎的芦花衬着鲜亮的绣面,像把春天裹在了里面。
日头偏西时,老者要往回赶。槐姑娘给他装了袋火藤炭:“蜀地潮湿,烧这个能去潮气。”又把那套茶具里的茶杯取了一只,“这个送你孙儿,泡茶时看着茶叶转,像看剑穗在风里晃。”
老者背着筐出门,竹铃穗在筐沿晃,“叮铃”声越来越远。阿禾站在门口望着,见他的蓝布衫影子渐渐融进远处的竹林,筐上系着的蓝印花布随风飘,像面小小的旗。
砚生把老者带来的竹节剑图样贴在墙上,与江南的“雨后剑”并排。二十九柄剑在暮色里泛着光,剑穗上的竹铃、珊瑚、青金石、蜀绣片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混着茶的清香、竹的微苦、绣线的甜香,像首温柔的晚曲。
阿禾数着檐角的剑穗,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串:蜀地的竹铃穗、江南的茶叶穗、西域新寄的火藤花穗……它们挤在一起,把剑庐的檐角装点得像座流动的花园。“再过些日子,怕是要垂到地上了。”她笑着说,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叶,叶尖还沾着茶渍。
槐姑娘望着檐角的剑穗,突然想起凌念说过的“剑心入俗”。如今看来,所谓“入俗”,就是让剑的故事钻进茶叶里、绣进布面中、编在竹条间,让每个寻常日子都沾着点剑穗的光,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在茶香里、竹影中,摸到那份藏在岁月里的暖。
风穿过剑穗,带着蜀绣的绵、竹铃的脆、茶香的醇,向远方飘去。阿禾突然指着暖根草圃:“快看!草籽发芽了!”新的嫩芽顶着去年的沙棘壳,在暮色里轻轻晃,像在跟檐角的剑穗打招呼。
她知道,故事还在继续。
就像竹条会抽出新叶,茶叶会年年萌发,那些藏在剑穗里的牵挂与守护,会顺着风,顺着流水,顺着每个路过的脚步,传到更多地方,让每个收到故事的人都明白:
所谓传承,不过是你赠我一片竹,我回你一朵花,你绣我一座山,我泡你一壶茶,在这一来一往中,就把四海的春天,都酿成了岁月里的回甘。
而天衍山的风,会永远带着这份回甘,带着穗子的轻响,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向比茶香更远、比竹影更长的地方。因为那些系在穗上的约定,早已像暖根草的根须,深深扎进了人间的烟火里,岁岁常青,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