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幽魂林仿佛化为了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四人踏入其核心区域,周遭环境愈发显得阴森诡谲。这里的古木不再是单纯的巨大,而是呈现出一种扭曲盘结的姿态,如同挣扎的鬼影,虬结的树根裸露在地表,如同怪物的血管。头顶的树冠层层叠叠,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隔绝,黑暗中只有一些散发着幽绿或惨白荧光的苔藓和菌类,提供着微弱而令人不安的照明。
空气中弥漫的瘴气,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不再是单纯的五彩斑斓,而是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更为可怕的是,这瘴气仿佛活了过来,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冰魄罩,即便被隔绝在外,那股侵蚀心神的力量也隐隐透入,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种种负面情绪——焦躁、恐惧、猜疑。
“紧守灵台!此地的瘴气能惑乱心神!”玄枢脸色凝重,低声提醒,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阵心烦意乱,急忙默念清心咒文。
然而,越往深处,危险并非来自看得见的妖兽毒虫。一片片淡粉色的、近乎透明的雾气,不知从何处悄然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混入了五彩瘴气之中。这粉色雾气仿佛能直抵人心最深处,挖掘出那些被刻意遗忘或深藏的恐惧与执念。
“呃……啊——!”
率先中招的是铁岩。这心志原本最为单纯的壮汉,此刻却双目瞬间布满血丝,变得赤红一片。他脸上肌肉扭曲,涕泪横流,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惨烈的景象。
“师父!师弟!不——!你们不能死!俺跟这群魔崽子拼了!!”他发出野兽般的悲愤怒吼,一直紧握的巨锤不再指向外界可能的威胁,而是疯狂地向着四周无形的“敌人”挥舞起来!锤风呼啸,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狠狠砸向旁边的古木和地面!
“轰!咔嚓!”
一株需两人合抱的古树被他拦腰砸断,木屑纷飞。地面被砸出一个个深坑,泥土飞溅。他状若疯魔,完全失去了理智,甚至一锤擦着玄枢的衣角掠过,骇得玄枢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李师兄!醒醒!”苏瑶焦急呼喊,却无法穿透铁岩被幻象完全蒙蔽的心神。
玄枢强忍自身不适,急忙取出几面清心静气的阵旗想要布阵辅助,但他自身神识消耗巨大,心境本就不稳,在布阵的过程中,那粉色雾气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瞬间将他拖入了另一个噩梦。
他手中的阵旗掉落在地,双手抱头,蜷缩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口中发出绝望的呢喃:“不……不是……那‘周天星辰大阵’是我毕生心血……不是我偷的……师尊……师兄……你们为何不信我……为何要逐我出宗门……” 他陷入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幻象之中,脸上充满了被冤枉的痛苦与恐惧。
苏瑶凭借冰心诀苦苦支撑,识海中一片冰蓝光芒闪烁,试图冻结那些入侵的杂念。然而,那粉色雾气太过诡异,她眼前依旧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前世的画面——最清晰的,便是凌云为了护住她,以身体硬撼那道毁天灭地的魔光,在她怀中气息断绝、身体逐渐冰冷的惨烈景象……
那彻骨的寒意和心痛,远比任何物理攻击更让她难以承受。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她看着身旁真实存在的凌云,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几乎要让她失控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和温暖。
就在队伍即将因内乱而分崩离析的危急关头,一直沉默前行的凌云,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神依旧清明冷静,仿佛周遭那能引动人心魔的粉色雾气,对他而言只是寻常的水汽。寂灭剑意的本质在于“寂灭”,不仅是寂灭外物,更是寂灭自身一切妄念、情绪、乃至心魔。这种直接作用于心神的幻象,对他效果最弱。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精准地避开了铁岩狂乱挥舞的锤风,瞬间贴近其身后。并指如剑,却未用剑气,而是以剑鞘末端,灌注一股巧劲,精准地点在铁岩后颈的风池穴上!
“呃!”铁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狂乱的嘶吼戛然而止,眼中赤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随即闷哼一声,软软地向前倒去。凌云顺手扶住他,将他轻轻放倒在地。
紧接着,凌云转向陷入各自梦魇的玄枢和苏瑶,声音不高,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低沉而清晰地传入他们近乎崩溃的识海:“幻由心生,皆是虚妄!守住本心,勿为外魔所乘!”
这声音仿佛带着寂灭万物的冰冷质感,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骤然泼在玄枢和苏瑶火热混乱的心头!
玄枢猛地一个激灵,从那被世人唾弃的噩梦中惊醒,冷汗瞬间湿透重衣,他大口喘息着,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后怕。
苏瑶也是娇躯一颤,眼前凌云陨落的幻象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消散。她看着近在咫尺、完好无损的凌云,心中那股撕裂般的痛楚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她用力眨了眨眼,将剩余的泪水逼回,低声道:“我……没事了。”
凌云见两人恢复,不再多言,简短而有力地命令道:“紧跟我,勿看,勿听,勿想。”
说罢,他重新走到队伍最前方。这一次,他不再仅仅依靠苏瑶的冰魄罩隔绝瘴气,而是主动将自身的寂灭剑意催发出来。一股无形却切实存在的淡漠气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并非凌厉的杀意,而是一种“万法不侵”、“诸念皆空”的意境。
灰色的剑意如同水波涟漪,缓缓荡开。所过之处,那诡异的粉色雾气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迅速淡化、消散。周围那些扭曲蠕动的树影、耳边隐约的蛊惑低语,也在这寂灭意境的笼罩下,变得模糊而遥远。
凌云步伐坚定,每一步踏出,都在前方开辟出一小片短暂的、清明的通路。他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剑,为身后心神初定、余悸未消的三人,指引着方向,也守护着他们脆弱的心神。
铁岩很快被玄枢唤醒,他摸着后颈仍旧酸痛的地方,呲牙咧嘴地看向凌云,瓮声道:“凌师弟,你下手可真黑……不过,多谢了,俺老李差点就着了道,酿成大祸。” 他脸上满是惭愧和后怕。
玄枢整理着方才因蜷缩而凌乱的衣袍,心有余悸地苦笑:“惭愧,真是惭愧。终日研究阵法,自以为心志坚定,却险些被自己的心魔所困,被这无形心阵所乘。”
苏瑶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痕,看着凌云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下次……我定会守得更稳。”
有凌云这尊“心魔克星”开路,四人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幽魂林最危险的核心迷幻区域。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林间雾霭时,他们眼前的树木逐渐稀疏,最终,一片相对开阔、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远处低空之中,几点隐约闪烁的、属于飞行法器的光芒,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他们,墨渊布下的罗网,依旧严密,他们仍未脱离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