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正在被黑暗吞噬。
但这并非终结，而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消融。
林绝的意识坠入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混沌。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纯粹、狂乱的概念风暴在互相撕扯、生灭。这里是现实的背面，是逻辑的坟场。
这里，是他选择的战场，也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的意识如风中残烛，光芒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永恒的死寂同化。他能感觉到“自我”正在被一点点磨碎，记忆化作无意义的碎片，飘向虚无。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剩下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极致平静。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棋手，在棋盘崩塌前，静静地看着棋局的终末。
在他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核心，一本古朴的书籍静静悬浮。书页已薄如蝉翼，半数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虚无化。
【因果倒转之书】。
它也走到了尽头。
林绝伸出由意念构成的、几近透明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翻开了书页。
他想在最后，再看一眼那个世界。
看一眼……他用生命换来的一切。
龙国，最高科学院，地下三层。戒备森严的实验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白小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眼前由亿万数据流构成的复杂模型，那是一个关乎人类文明未来的能源核心项目。他面前的咖啡杯堆成了小山，草稿纸散落一地，每一张都画满了被划掉的公式。
“不对……还是不对！能量转化率始终被锁死在87.3%！那个阈值……那个该死的阈值就像一道天堑！到底是哪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烦躁地抓着本就凌乱的头发，一拳砸在冰冷的合金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整整半个月，他被这个关键难题死死卡住，整个项目陷入停滞。希望，正在他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在他心力交瘁，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瞬间。
一缕微不可查的光，穿透了时空的壁垒，无视了层层叠叠的物理防御，如同一个温柔的叹息，轻轻落在了他的眉心。
白小胖猛地一颤，整个人僵住了。
混乱的思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公式，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变量，一个将逆熵定律与灵能矩阵进行非线性耦合的构想……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闪电，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不是简单的灵感，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视角”，让他瞬间看清了整个模型的底层逻辑。
“等等……如果……如果把灵能场视作一个可变的维度参数……而不是一个恒定的能量源……”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了一样扑回实验台，双手在光幕上化作了模糊的残影，无数数据流疯狂地重组、演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怎么就没想到！我真是个猪脑子！”
模型的核心参数被替换，整个数据瀑布瞬间从红色警报转为流畅的翠绿。能量转化率的数字开始疯狂飙升……90%……95%……最终稳稳地停在了99.7%！
成功了！
狂喜的巨浪瞬间将白小胖淹没，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想要放声大笑，眼角却忽然有些湿润。
一股没来由的、巨大的悲伤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一窒，仿佛心被挖走了一块。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下意识地想要拿起通讯器和谁分享这份喜悦。
可他的手指悬在半空，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奇怪……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那份喜悦，因为无人可以分享，而变得无比空洞。
与此同时，全球联合战略指挥中心。
战无双一身笔挺军装，如一杆标枪般屹立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神情凝重如铁。
深渊模因虽被消灭，但世界满目疮痍。无数残余的异兽和混乱地带如同文明肌体上的脓疮，亟待肃清。重建的秩序，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如泰山。
“将军，A-7区域的清剿计划再次受挫，那里的地质结构和残余能量场异常复杂，我们的‘破军’小队已经损失了三成兵力。”副官的报告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
战无双眉头紧锁，沙盘上的兵棋推演了上百次，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以最小代价取胜的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一道虚无的影子，带着一丝硝烟与铁血的味道，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林绝的意识体看着这位永远将责任扛在肩上的战友，目光温和而复杂。
他伸出虚幻的手指，并非指向地图上的某一点，而是轻轻地，在沙盘的能量流上拨动了一下。
这一点拨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战无双的心湖。
战无双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那些代表敌我的棋子，而是穿透了沙盘，仿佛看到了整个战场的能量流动，看到了敌人阵型中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致命的能量节点——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地热喷口！
“声东击西……不对，是引蛇出洞……用高频能量脉冲刺激地热喷口，制造短暂的能量潮汐，扰乱所有异兽的感知……再从它们的防御薄弱点，以雷霆之势，一击贯穿！”
一个全新的、羚羊挂角般完美的战术布局，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传我命令！所有单位，立即调整作战计划！”
在下达指令的刹那，战无双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空落落的。
那是一种仿佛失去了最信赖的战友，最默契的后背的空洞感。他甚至下意识地回头，以为会看到那个总是与他并肩而立的身影。
然而，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映照着他自己孤单的身影。
“是我的错觉吗……”他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伤。
最后的告别，留给了她。
林绝的意识跨越山海，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月光如水。
秦书仪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哭着睡着的。
哪怕在梦里，她也紧紧蹙着眉，似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拼命寻找着什么，却始终寻不到。
林绝的虚影悬浮在床边，他想伸出手，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却只能无力地一次次穿透过去。
他无法再触碰她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脖颈上那块温润的玉佩，那是他很久以前送给她的护身符，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林绝调动起自己最后、也最纯粹的一丝本源力量，将自己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眷恋，所有的守护意念，以及那份未能说出口的深情，全部化作一道微光，注入了那块玉佩之中。
玉佩骤然亮起一瞬柔和的光芒，随即又恢复了古朴，但内里，却多了一股足以抵挡一切灾厄的、独属于林绝的守护意志。
从今往后，这块玉佩将替他守护她，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沉睡的容颜，在意识的最深处，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忘了我，然后……好好活下去。”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请求。”
做完这一切，他的意识体已经淡薄到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该走了。
意识回归那片永恒的混沌，林绝翻开了【因果倒转之书】的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没有文字，没有符文。
只有一幅幅流动的、温暖的画面。
他看见，湛蓝的天空下，一群孩子在崭新的城市中央草坪上奔跑欢笑，五彩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他看见，公园的长椅上，一对年轻的恋人相互依偎，分享着同一副耳机，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幸福微笑。
他看见，白小胖站在诺贝尔奖的领奖台上，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只是在发言的最后，他习惯性地望向天空，眼神里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怅然。
他看见，战无双成为了守护人类联邦的最高统帅，鬓角已染上风霜。他在新落成的和平纪念碑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手臂久久没有放下。
他看见，秦书仪带领着她的团队，用全新的生物技术让一片片荒芜的废土重新长出绿意。她偶尔会停下来，摩挲着胸口那块始终温热的玉佩，对着漫天绚烂的夕阳发呆，脸上带着温柔而又落寞的笑。
他们都过得很好。
这个世界，在他的牺牲之后，终于迎来了他曾无比期盼的和平与美好。
林绝的意识体，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温柔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了仇恨，没有了重担，没有了痛苦与挣扎，只有彻底的、圆满的释然。
道心圆满。
“没有我的世界……原来这么好。”
“我的战斗，是值得的。”
随着这声满足的叹息，他手中的【因果倒转之书】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从书页开始，一寸寸化作金色的光尘，如萤火般飘散开来。
林绝的意识，也随着那温柔的微笑，与漫天光尘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再见了，我爱着的一切。”
光尘散尽。
混沌的维度重归永恒的死寂。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