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曹军大营。
烈日当空,黄沙漫卷。
校场之上,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
曹洪赤着膊,手里拎着马鞭,正如驱赶牲口般操练着一队精锐刀盾手。
刀与盾交错,进退有据,煞是威风。
高筑的将台上,曹操一身玄色戎装,凭栏而立。
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阳光将他脸上的沟壑照得愈发分明,隐约可见两鬓已经生出几缕白丝。
身侧的荀攸身着文士袍,轻声道:“主公,子廉麾下这批士卒,皆是百战精兵,堪称我军之胆。”
“这练兵之法虽酷烈,却能出精锐。以此军势,足堪一战。”
曹操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眯着眼,视线越过热火朝天的校场,落在那道蜿蜒向东的土墙上。
那是他赖以保命的屏障,此刻在烈日的暴晒下,竟显出几分干裂颓败之相。
虽然前几天已经命人加固,可成效确实不行。
此刻看上去,仿佛一截风干的枯木,随便来个人踹上一脚,都能塌下半边。
荀攸看出了他眉宇间的忧虑,继续道:“我军兵甲精良,士卒用命,然袁本初坐拥四州之地,兵力十倍于我。”
“若其大军压境,正面相抗,我军实难取胜。为今之计,唯有深沟高垒,凭险而守,拖其锐气,再寻战机,方可一战而定。”
“公达所言,我岂不知?”荀攸的话,说到了曹操的心坎里。
以少胜多,从来都不是硬碰硬。
坚守,寻机,一击制胜。
这便是他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死之战,定下的总方略。
可如今,这方略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坚守”,却出了天大的纰漏。
曹操转过身,手指遥遥点向那道土墙,声音干涩:“我所定之方略,乃是一‘守’,可如今之计,又当如何?”
“前几日那场雨,便冲塌了三段夯土,如今虽勉强补上,却也是外强中干。袁绍若起高橹,以此墙之矮陋,我军便成其箭靶;若起冲车,这墙……怕是难以抵挡。”
“中牟土质松软,沙多土少,难以为继。”荀攸叹了口气,“只能多派人手,日夜夯实……”
“夯实亦是只可解一时之需,若袁绍大军压境,岂会有夯土之机?”
“主公,不若招农夫,在护墙之前挖出陷坑,或者阻敌,如此,便是土墙孱弱,冲车亦难临近。”荀攸琢磨出个点子。
曹操想了想,默默点头。
荀攸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土墙怕的是冲车,如果冲车过不来,这墙还是能有几分效果。
两个人正讨论着其他的应对之策,营门处忽然腾起一阵烟尘。
一名背插令旗的信骑狂奔而入,马蹄声急促如鼓点,直冲将台而来。
那信使滚鞍落马,甚至顾不得擦拭脸上混着尘土的汗水,高举一筒竹简。
“报!主公!郭祭酒自许都来信!”
奉孝的信?
来的这么快!
虽说官渡离许都不是太远,快马如果中途不歇,一日可到。
可信才传回两天,难道?
曹操眼皮子一跳,一股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将台,一把夺过竹筒,指尖用力挑开火漆封泥,抽出其中的绢帛。
展开一看,曹操愣住了。
第一行字入眼,原本紧绷的脸瞬间松弛,紧接着,瞳孔骤然收缩。
“主公勿忧,护墙之难,澹之已解。”
短短一行字,重若千钧!
成了!
曹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身旁的荀攸,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公神情上那转瞬即逝的剧变。
从紧锁的眉头,到瞬间的舒展,那双眼睛里,甚至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彩。
“主公,可是许都有变?”荀攸试探着问。
曹操微微摇头,却没有着急回答他,目光已经粘在绢帛上,一行行往下扫,神情精彩至极。
郭嘉的信中,先是简单提了一句,他带了一个名叫马钧的少年去见了林阳。
曹操看到这里,有些疑惑。
马钧?
何许人也?
郭嘉在信中解释,此子乃扶风人士,于器械一道颇有天赋,前番竟独自修好了屯田营中损坏的龙骨水车。
他继续看下去,郭嘉的信里,也全是惊叹的气息。
澹之见此子天赋异禀,竟起了爱才之心,将其收为了学生!
什么?!
曹操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连官爵之位都毫不在意,连自己这个司空都拒不出仕的林澹之,竟然……收徒了?
这世间,竟还有人能入他的法眼?
这个叫马钧的少年,究竟是何等样人,能有这般天大的福分!
曹操强压下心头的波澜,继续看信。
接下来,郭嘉的笔锋一转,开始描述林阳提出的解决方案。
“……澹之言,土木皆不可恃,当另辟蹊径,点石成金。有神物,名曰‘水泥’……”
“……取山间石灰石,河畔黏土,并冶铁废渣,按其法配比,入特制之窑,以硬木炭高温煅烧,再碾为细末,即成。此粉遇水,半日之内,凝土为石,坚逾金铁……”
“……官渡水畔,毛石取之不尽。以此‘水泥’为胶,以毛石为骨,砌筑‘自重之墙’。墙成之后,便如一体之山岩,不畏水火,不惧冲撞。袁军千斤撞车,亦难撼动分毫……”
信读到此处,曹操下意识的就想说,这怎么可能?
点石成金!
凝土如石!
但是,郭嘉来信,断然无假!
而且出自林澹之之手,也不会有错!
他原以为,林阳会提出什么精巧的结构,或是改良的夯土之法,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颠覆常理,如此匪夷所思的惊天之策!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猛地从曹操的胸膛里爆发出来,响彻整个校场。
正在操练的士卒,不少人纷纷侧目,不明所以。
曹洪和一众将校,也是面面相觑,不知主公为何突然如此失态。
“公达!你且来看!”
曹操一把抓住荀攸的手臂:“此非人力可解之难,此乃天赐之策!天赐之策啊!”
“此乃惊天之喜!我军之幸!”曹操将手中的绢帛展开,荀攸凑过来,看的满腹狐疑。
他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表情与方才的曹操如出一辙。
从困惑,到震惊,再到全然的不可思议。
“这……这……‘水泥’?世间……怎能有此等神物?”
“此事可信否?”荀攸一抬头,问向主公。
曹操笑着摇头:“若他人所言,我必疑之,此计乃澹之所出,奉孝所送,我又有何疑虑?”
他重重拍了拍荀攸的肩膀,拿手指了指绢帛上字迹的末尾。
郭嘉在信的最后写道:
澹之已将其新收之学生马钧,遣往前线。此子将亲自督造水泥窑,并指导工匠修筑壁垒。澹之言,数月之内,必可让官渡大营,固若金汤!
看完,曹操把手里的绢帛往荀攸手里一塞:“公达,有此一策,我无忧矣。马钧既为澹之之徒,我不便在此相见,公达可按计行事,整顿人马,待他到来,便可开工!”
“此子,当以厚待,不可轻慢!”
“诺!”荀攸把绢帛收好,抬手一礼。
曹操大跨步的走下台,翻身上马,朝大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