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南城不愧为江南繁华之地,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丝绸特有的柔润气息与淡淡染料清香。
谢家的“云锦绣坊”位于城东最繁华的地段,门面开阔,气派不凡。
车队在绣坊门前停下,早已接到消息的几位老掌柜已带着管事们在门口恭候。
见到谢知遥下车,众人连忙上前见礼:“恭迎三少爷!”
谢知遥微微颔首,神色温和却不失威仪:“诸位辛苦了。”
他侧身,自然地介绍身边的萧承煜,“这位是靖王世孙,萧公子,此番随我一同南下游历。”
众人一听是王府世孙,神色更加恭敬,纷纷行礼。
萧承煜虽不习惯这等场面,但也学着谢知遥的样子,从容回礼,举止间自有一股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倒也没堕了靖王府的名头。
巡查首先从账房开始。
厚厚的账本堆满了桌案,谢知遥坐在主位,神情专注,手指飞快地翻动着纸页,偶尔会停下来,询问旁边的老掌柜几个问题,语速平缓,却总能切中要害。
萧承煜安静地坐在他身侧,起初只是看着谢知遥认真的侧颜出神,觉得他处理事务时那种沉静睿智的模样格外迷人。
但看着看着,他的注意力便被账本上的数字吸引了去。
他自幼受母亲乔兰菁影响,对数字颇为敏感,虽未系统学过商贾之事,但基本的核算能力却不差。
听着谢知遥与掌柜的问答,他渐渐也看出了些门道。
当老掌柜汇报到一批新式苏绣的成本和售价时,萧承煜忽然插话问道:“这批绣品的丝线成本,比上月同类产品高了近两成,是因为用了新进的‘湖州双宫丝’吗?”
那老掌柜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位看似只是来“游历”的世孙会注意到这个细节,连忙回道:“萧公子明鉴,正是。湖州双宫丝质地更佳,光泽更好,所以成本有所上升。”
萧承煜点点头,又指着另一处:“嗯,成本上升可以理解。不过,我看这批绣品的出货量,似乎比预期少了三成?是工期问题,还是销路遇到了阻碍?”
他问得随意,却一下子点到了关键。老掌柜额角微微见汗,看向谢知遥。
谢知遥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赞赏,他看向老掌柜,语气依旧平和:“李掌柜,萧公子问的,也正是我想知道的。据我所知,双宫丝虽然价高,但以其织造的绣品在京城和北地极为畅销,供不应求。为何在望南城本地的出货反而不及预期?”
李掌柜不敢隐瞒,连忙解释道:“回三少爷,萧公子,并非销路问题,也非工期延误。实在是……是近来城中新开了一家‘玲珑绣庄’,也主打高端绣品,价格却比我们低上一成,抢走了不少老主顾。”
谢知遥闻言,若有所思。萧承煜却皱起了眉,直接道:“价格低一成?他们用料如何?工艺可能与我们相比?若是粗制滥造,以次充好,那便不是长久之计。”
李掌柜忙道:“用料和工艺……据下面人探查,似乎并不比我们差太多。他们好像找到了更便宜的丝线来源,而且……听说背后有本地知府的小舅子参股,所以在税赋和铺面租金上,可能有些便利。”
原来是遇到了不正当竞争。
萧承煜一听,那股属于靖王世子的傲气就上来了,冷哼一声:“知府的小舅子?呵,好大的威风。”
他看向谢知遥,“知遥兄,这种仗势压价、扰乱行市的行为,可不能惯着!”
谢知遥看着他一副要为自己出头、义愤填膺的模样,心底微软,面上却不动声色:“商海浮沉,此类事情难免。稍安勿躁。”
他转向李掌柜,“此事我知晓了。先将库中这批以双宫丝织造的精品绣品封存一半,暂不投放本地市场。同时,加大对我们独有的‘流光溢彩’云锦系列的宣传,那是别家仿不来的。价格方面,维持原价,不必跟进。”
他思路清晰,应对沉稳,既保持了谢家产品的格调,又采取了差异化竞争策略。
萧承煜在一旁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只觉得运筹帷幄的知遥兄,简直魅力非凡。
接下来巡查织坊。
巨大的织机发出规律的声响,女工们手指翻飞,五彩丝线在她们手中逐渐化作美丽的图案。
萧承煜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织造场面,颇感新奇,看得目不转睛。
一位负责染色的老师傅正在调试一种新的靛蓝色。
萧承煜凑过去看,忽然指着旁边一盆废弃的、颜色有些发暗的染料问:“老师傅,这盆染料只是稍微过了火候,颜色深了些,若是用来染制男子衣袍的内衬或是鞋面,岂不是正合适?既沉稳又不突兀,还省了浪费。”
老师傅一愣,仔细看了看那盆废料,又看了看萧承煜,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公子高见!老朽只顾着追求最正的颜色,却忘了这些微瑕疵的染料另有用处!这能省下不少成本呢!”
谢知遥站在不远处,听着萧承煜这无意间的“点拨”,再看老师傅那恍然大悟、如获至宝的神情,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这个心上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灵透,常有出人意料之语,或许……
在经商一道上,还真有几分未被发掘的天赋。
巡查完毕,已是夕阳西下。
两人并肩走在回别院的青石板路上,晚风拂面,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
“没想到,你在商事上也有如此眼光。”谢知遥侧头看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萧承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就是瞎说的。跟我娘学过一点看账,其他的……可能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他顿了顿,眼神认真起来,“不过,看到有人想欺负你……欺负谢家的生意,我就不高兴!”
他这护短的话说得直白又孩子气,谢知遥听得心头一暖,仿佛被羽毛轻轻搔过。
他停下脚步,看着萧承煜在夕阳余晖中格外明亮的眼睛,轻声道:“谢谢你,承煜。”
这一声“承煜”,不再是客套的“萧公子”或略带距离的“世孙”,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萧承煜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晕眩。
他傻傻地看着谢知遥,张了张嘴,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会咧着嘴傻笑。
谢知遥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如同落满了星子。
他并未再多言,只是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步履轻快。
萧承煜连忙跟上,与他靠得极近,手臂几乎要碰到一起。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地交织在一处。
远离京城的束缚,在这陌生的城池里,两颗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产业巡查中的小插曲,不仅展现了萧承煜的另一面,更让彼此在并肩“作战”中,情意愈发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