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网。苏晚蹲在院角侍弄新栽的栀子花,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木香。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时衍——他走路时总爱先顿一下脚跟,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个习惯从少年时就没变过。
“小心扎手。”陆时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弯腰捡起她散落的手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留下温热的触感。
苏晚仰头看他,晨光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晕开细小的光斑。他穿着件米白色针织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颈间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十三岁爬树时被树枝划破的,当时流了好多血,他却攥着摘给她的槐花,说“一点都不疼”。
“张教授说要来吃午饭。”她低下头继续埋土,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点名要吃你做的黑椒牛柳。”
“遵命,苏大厨的助手。”陆时衍在她身边蹲下,学着她的样子把花苗扶正。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指缝很快被泥土染黑,却学得格外认真。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她的银戒和他的素圈在光里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串无声的约定。
厨房的窗台上,摆着个新做的陶瓷花瓶,瓶身上歪歪扭扭画着两只小猫。那是上周去陶艺馆做的,陆时衍非要在猫尾巴上刻上“LSY&Sw”,结果烧出来歪得不成样子,却被苏晚宝贝似的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冰箱里有牛柳吗?”苏晚起身洗手,水流过指尖时,忽然想起大学时他总在画室帮她洗画笔。松节油的味道刺鼻,他却从不抱怨,只是把洗干净的画笔按粗细排好,像在整理自己的宝贝。
“昨天让陈叔送的,澳洲和牛。”陆时衍跟进来,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还记得吗?第一次在你画室做饭,用酒精炉煮泡面,结果把窗帘烧了个洞。”
苏晚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画圈:“你还说那是爱的勋章,非要把烧焦的布块收起来。”
其实那块布现在还在她的画箱底层,和他当年送的第一支樱花水彩、他掉的那颗衬衫纽扣、他画废的素描草稿放在一起。这些细碎的物件,像串珍珠,串起了他们散落的时光。
客厅的书架已经摆满了书,大半是艺术类的画册,间或夹杂着几本商业杂志——显然是陆时衍的。苏晚的画具在靠窗的位置排得整整齐齐,画架上搭着块洗得发白的画布,上面是幅刚起稿的油画:雨天的老洋房院子,槐树下落满了白色的花瓣,两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树下捡槐花,女孩扎着羊角辫,男孩背着个旧书包,书包带还歪在一边。
“在画我们小时候?”陆时衍端着咖啡走过来,目光落在画布上,“我记得那天你摔进泥坑,哭着说槐花被弄脏了,我把自己的新球鞋给你穿,结果回家被我妈揍了一顿。”
“谁让你非说要娶我当新娘。”苏晚拿起画笔蘸了点钛白,“被揍也是活该。”
陆时衍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下,翻看着她的速写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是他大学时写的便签:“颜料用完了,我放在画室第二个抽屉,别熬夜画画。”字迹旁边画着个丑丑的太阳,和他现在画的一模一样。
“下午去趟画廊?”他忽然抬头,“小陈说有幅画的展签松了。”
“不去。”苏晚头也不抬,“昨天刚去过,张教授又念叨我没参加青年艺术家展。”
“他是想让你拿金奖。”陆时衍凑过去看她调色,“那幅《星空下的阁楼》,我已经让人送去参评了。”
苏晚猛地转头看他:“你怎么不跟我说?”
“给你个惊喜。”他笑着捏捏她的脸颊,“画里有我,肯定能获奖。”
她被他得意的样子逗笑,伸手把沾着油彩的画笔往他鼻尖点了点:“自恋狂。”
陆时衍却捉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油彩的味道混着他唇齿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甜。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细小的尘埃在光里跳舞,时光慢得像融化的蜂蜜。
午饭时张教授果然来了,还带来了瓶珍藏的红酒。老爷子喝了两杯,话就多了起来,指着陆时衍笑:“当年在画室,这小子总借故看你的画,其实眼睛就没离开过你。有次你感冒打喷嚏,他第二天就把画室所有窗户都装了挡风条,傻得可爱。”
陆时衍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给苏晚夹菜的手顿了顿,耳根微微发红。苏晚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平安夜,他抱着个巨大的苹果站在雪地里,睫毛上都结了霜,却笑着说“平安夜要吃最大的苹果才会幸福”。
“你们俩啊,就是缘分太深。”张教授喝了口酒,眼神变得悠远,“毕业那年你说要分手,小陆在我办公室坐了整夜,烟抽了两盒,说只要你能开心,他等多久都愿意。”
苏晚的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转头看向陆时衍。他正低头给她剥虾,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硌得她心疼——这三年,他该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师,喝酒。”陆时衍笑着举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却在桌下悄悄握紧了她的手,力道温柔却坚定。
饭后张教授要去画廊看看,陆时衍开车送他。苏晚留在家里收拾碗筷,洗到一半忽然发现,陆时衍的手机落在了餐桌旁。屏幕亮着,是他和助理的聊天记录:
“青年艺术家展的评委名单发我。”
“确保公平竞争,别让人知道苏晚是我未婚妻。”
“她的画够好,不需要特殊照顾。”
苏晚的眼眶忽然就湿了。她想起昨天去画廊,小陈偷偷告诉她,陆时衍为了让她的画能在最佳位置展出,把自己公司的年度画展都推迟了。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好都藏在暗处,默默为她铺路,却从不让她知道。
下午去画廊时,阳光正好。展厅里人不多,小陈正踮着脚给画框除尘。看到他们进来,小姑娘眼睛一亮:“苏姐,陆先生,你们看谁来了!”
角落里的画架旁,站着个穿旗袍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认真看着那幅《画室窗景》。听到声音,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是陆时衍的母亲,林慧。
苏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陆时衍身后躲了躲。她和林慧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当年分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的反对。
“小晚,好久不见。”林慧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到那枚银戒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释然,“这画……画得真好。”
“妈。”陆时衍握住苏晚的手,掌心的温度给了她勇气,“您怎么来了?”
“张教授给我寄了请柬。”林慧看着苏晚,眼神里带着歉意,“以前是我不对,总觉得门当户对最重要,却忘了感情这回事,从来由不得旁人做主。”她从包里拿出个锦盒,递给苏晚,“这是我和你爸当年的定情信物,现在传给你。”
锦盒里是对玉镯,质地温润,雕着缠枝莲的纹样。苏晚看着陆时衍,见他点头,才小心地接过来。玉镯触手生温,像接过了一份迟到的祝福。
“谢谢阿姨。”她轻声说,眼眶有些发热。
林慧笑着点头,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很久:“你们的新房我看过了,院子里的槐树挺好,我让人送了些花种,都是小晚喜欢的栀子和茉莉。”
送走林慧后,苏晚靠在陆时衍怀里,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又暖又软。原来有些隔阂,只要有爱,总能慢慢化解。
“早就说过,她会接受你的。”陆时衍吻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我妈就是嘴硬,其实早就偷偷关注你的画展了,上次还让陈叔去买了你画的明信片。”
苏晚抬头看他,阳光穿过画廊的玻璃窗落在他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她忽然想起昨天整理画室时,发现了一本他的日记,里面夹着张她的照片,背面写着:“等她原谅我的那天,一定要告诉她,我从来没放弃过。”
“陆时衍,”她踮起脚吻他的唇角,“我们结婚吧,就下个月,槐花还没谢尽。”
陆时衍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紧紧抱住她:“好,就下个月。我要请遍所有认识的人,告诉他们,苏晚是我陆时衍的妻子。”
傍晚的画廊格外安静,夕阳透过天窗,给展厅镀上了一层金红。苏晚站在那幅《星空下的阁楼》前,看着画里依偎的身影,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画的右下角,陆时衍补了个小小的太阳,和他戒指上的那颗一模一样。
“在想什么?”陆时衍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
“在想,我们的故事,是不是该画一本画册。”苏晚靠在他怀里,声音轻柔,“从十三岁的槐花开始,到老洋房的落地灯,再到……以后的每一个春天。”
“好啊。”陆时衍低头吻她的发旋,“我来写序,你负责画画,我们的故事,要画一辈子那么长。”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画廊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展厅里的画作在灯光下静静伫立,每一幅都藏着他们的回忆:雨天的画室,雪夜的路灯,槐花树下的约定,阁楼里的星光……
陆时衍牵着苏晚的手,慢慢走出画廊。巷弄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晕里,有情侣手牵着手散步,有孩子追着萤火虫奔跑。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幅永不褪色的画。
“你看,”苏晚指着天上的星星,“今天的星星好亮。”
“嗯,”陆时衍握紧她的手,银戒在星光下闪着光,“就像我们的未来。”
老洋房的灯光在巷尾亮着,像个温暖的港湾。院子里的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一个漫长而温柔的故事。客厅的落地灯下,画架上的油画又添了几笔:两个大人牵着两个小孩的手,在槐花树下笑着,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让人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