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报表提交日的上午，鼎盛商贸五十八层的办公区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氛围。空调出风口的冷气带着轻微的嗡鸣，将空气中的咖啡香与打印墨水味搅在一起。格子间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偶尔响起的打印机工作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截止日期前特有的焦灼。吴梦琪的工位前摞着半尺高的单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报表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给数据镀上了一层铠甲。
她正对着电脑核对手中的 “本地特色食品渠道业绩表”，指尖划过 “周叔酸辣粉”“刘记麻花”“赵婶汤圆” 等商户名称后的数字，每一个数据都经过三次核对。表格右下角的累计金额处，“ 元” 的数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这是她近一个月跑遍磁器口、十八梯换来的成果，每个零都像沉甸甸的勋章。桌角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商盟通讯录，昨天刚更新的冷链成本优化数据还带着油墨香。
“咔哒” 一声，李伟的转椅在地毯上划出半道弧线，停在了吴梦琪工位旁。他今天穿了件不合身的白衬衫，领口处还沾着可疑的油渍，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眼神却像鹰隼般紧盯着吴梦琪桌上的报表。自从上周王强在部门会议上点名表扬老字号业务后，他看吴梦琪的眼神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梦琪，忙着呢？” 李伟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热，手指在桌沿上不安地敲着，“这月度报表快交了吧？真是够折腾人的。” 他的目光越过吴梦琪的肩膀，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报表上的数字，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吴梦琪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 “复购率提升 27%” 的字样旁轻轻点了点。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李伟微微前倾的身体，心里立刻警铃大作。这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套近乎，尤其是在报表提交的节骨眼上。上次首单成交后，他就曾试图篡改客户反馈数据，被她用监控录像揭穿后才不了了之。
“是啊，刚核对完，准备交了。” 吴梦琪不动声色地将报表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尖无意识地按在累计金额的数字上，“李哥报表做完了？” 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李伟躲闪的目光，对方眼神里的算计像磁器口巷子里的积水，藏着不易察觉的浑浊。
李伟干笑两声，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快了快了，就是格式有点拿不准。你也知道，我这老员工对新系统总有点不适应。” 他的目光又黏回报表上，手指虚点着表格边缘，“听说你这本地特色食品渠道做得风生水起，报表格式肯定规范，能不能借我参考一下？就看一眼，抄抄表头就行。”
吴梦琪看着他故作随意的表情，心里冷笑。参考格式？上周部门例会刚统一过报表模板，他当时明明全程在场。这拙劣的借口像磁器口劣质麻花的包装，一戳就破。她想起杨老在老茶馆说的话：“职场豺狼多，防人之心不可无，重要数据要像老坛泡菜一样封紧了。”
“当然可以。” 吴梦琪的声音平静无波，伸手将报表递过去的瞬间，特意将装订线一侧朝向自己。报表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李伟的手像触电般伸过来接住，指尖几乎是立刻就按在了 “本地特色食品渠道业绩” 那栏，指腹在累计金额上反复摩挲，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
吴梦琪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手表，还是上次抢单失败后王强给他买的那款，此刻秒针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格子间里格外清晰。她想起刚入职时，这人就是凭着王强妻弟的身份，把最难搞的客户推给她，还假惺惺地传授错误话术，害得她首月业绩垫底。那些在火锅店里哭着发誓要站稳脚跟的夜晚，此刻都化作了眼底的从容。
“李哥参考吧，不过别弄脏了，我还没存档。” 吴梦琪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几个工位的同事听见。她特意加重了 “存档” 两个字，指尖在桌角的 U 盘上轻轻敲了敲 —— 那里面存着所有数据的加密备份，连王经理都有一份副本。
李伟的手指猛地僵住，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后背发烫。他没想到吴梦琪会这么直接，这话说得明明白白：报表有备份，你别想动手脚。
“瞧你说的，我能弄脏吗？” 李伟强装镇定地翻着报表，纸张在他手里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快速扫过各项数据，目光在 “商盟冷链成本优化” 那栏停留许久，喉结又动了动。上周他偷偷联系过包装厂，想用低价抢走吴梦琪的供应商，却被告知对方宁愿降价也要跟吴梦琪合作，说是 “看重商盟资源”，当时气得他差点摔了手机。
吴梦琪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视线落在自己工位铭牌旁的蓝色便利贴上。“本地特色食品渠道负责人” 几个字被阳光晒得微微褪色，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这是她用一个个订单、一次次蹲点换来的认可，不是谁想抢就能抢走的。桌角的绿萝在空调风里轻轻晃动，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她此刻清明的心境。
“对了李哥，” 吴梦琪忽然开口，声音清亮，“这份报表的电子版我昨天已经发给王经理审核过了，他说数据没问题。纸质版只是存档用，你要是格式有疑问，直接看王经理邮箱里的范本更清楚。” 她特意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隐约能看到与王强的邮件往来记录。
李伟翻报表的手彻底停住了。他猛地转过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当众泼了盆冷水。王强虽然是他姐夫，但最近对吴梦琪的态度明显转变，上周开会还特意把老字号包装预算划给了她。要是真去问王强要范本，岂不是不打自招？他捏着报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纸张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周围传来同事们压抑的低笑声，有人假装整理文件，眼角却瞟向这边。李伟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像是又回到了上次偷藏资料被揭穿时的场景 —— 全部门的人都看着他，王强虽然没明着批评，却让他在办公室当众给吴梦琪道歉。那种屈辱感此刻又翻涌上来，比磁器口的酸辣粉还要呛人。
“行，那我就不耽误你交报表了。” 李伟把报表往吴梦琪桌上一放，动作粗鲁地差点碰倒她的水杯。他转身时椅子腿在地毯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路过茶水间时，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惊得几个正在聊天的同事都回过头来。
吴梦琪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轻轻抚平报表上的褶皱。指尖触及李伟留下的指印，她从抽屉里拿出湿巾仔细擦拭，像是在清理什么污渍。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报表上，那些数字仿佛在阳光下跳跃，每一个都凝聚着她的汗水 —— 在磁器口蹲点记录的六十三个商户痛点，为冷链方案打的五十通电话，深夜修改的二十七版包装设计。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 U 盘，插入电脑。加密文件夹打开的瞬间，屏幕上弹出王经理的回复邮件：“数据准确，报表规范，同意提交。” 后面还附了句：“下午来我办公室，聊聊下个月拓展计划。” 吴梦琪嘴角微微上扬，将报表仔细装订好，在封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字迹挺拔有力。
桌角的电话突然响起，是商盟的张哥打来的：“小吴，刘叔的礼盒样品做好了，我让司机送过来顺便取报表，正好帮你交上去。” 吴梦琪笑着道谢，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心竟沁出了薄汗。原来面对李伟的挑衅，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但这份警惕与坚持，正是她在山城职场里长出的铠甲。
窗外的长江索道慢悠悠地划过江面，在玻璃幕墙上投下移动的影子。吴梦琪望着远处李子坝轻轨穿楼的奇观，想起杨老说的话：“重庆的山多陡，路就有多险，但只要脚站稳了，就不怕摔。” 她将装订好的报表放进文件袋，指尖传来纸张坚实的触感，心里一片踏实。
办公室里的紧张氛围渐渐散去，同事们陆续拿着报表走向行政部。吴梦琪整理好桌面，将备份 U 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她知道李伟不会就此罢休，职场的暗礁永远存在，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激流中掌舵。就像磁器口的老船工说的那样：“水急浪大时，更要看好方向，握紧船桨。”
走廊里传来商盟司机熟悉的声音，吴梦琪拿起文件袋起身迎接。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比刚入职时挺拔了许多。属于她的职场航道，正在这些一次次的交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