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粘稠的胶质,缓慢地流动,折磨着林焰紧绷的神经。
他像往常一样起床,用餐,甚至在谢云深的提议下,陪他下了两盘棋。他的手指捏着冰凉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思绪却早已飘向了那个荒凉的城南旧窑厂。
谢云深似乎心情不错,落子从容,偶尔还会指点林焰一两步。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林焰低垂的眼睫上,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一个寻常的午后对弈。
“心不在焉?”谢云深执起一子,并未落下,只是含笑看着他,“在想什么?”
林焰的心猛地一跳,抬起眼,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略带羞赧的笑,指了指棋盘:“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不被你杀得太惨。”
谢云深低笑,落下棋子,语气带着纵容的无奈:“下棋要静心,你啊,还是太浮躁。”
他的话语听起来毫无异常,甚至带着长辈式的关怀。林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他必须稳住。在最后关头,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午餐后,谢云深照例要去书房处理一些文件。林焰看着他走进书房,关上门,那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一个信号。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时间差不多了。
他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件不起眼的深色连帽卫衣和一条普通的牛仔裤——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谢云深没有亲自挑选的衣服。他迅速换好,将那张一次性的电话卡塞进袜子里,然后从床头柜的暗格里,拿出那本用防水布紧紧包裹起来的深蓝色笔记本。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面,带来一阵冰凉的颤栗。这里面,可能藏着他身世的钥匙,也可能……是引爆一切的炸弹。
他将笔记本小心地塞进卫衣内侧一个缝制严密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那硬质的封面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清醒。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公寓楼下一切如常,偶尔有车辆和行人经过,没有任何异样。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门后,侧耳倾听。书房方向一片寂静。
是时候了。
他轻轻拧开门锁,拉开一条门缝。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穿过客厅,走向玄关。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他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能感受到背后那道无形的、可能随时投来的目光。
手握上门把的瞬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停顿了一秒,最后一次回头,望向书房那扇紧闭的门。
里面的人,是他过去全部的世界,给予他温暖,也给予他禁锢。
而现在,他要去寻找那个被这个世界掩盖的、属于他自己的真相。
他不再犹豫,轻轻拧动门把,闪身而出,再将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隔绝了公寓内温暖而压抑的空气,楼道里微凉的、带着灰尘气息的风扑面而来。他没有选择电梯,而是沿着消防通道,一步步向下走去。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走出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拉低了卫衣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汇入了街道上稀疏的人流。他没有直接前往城南,而是先乘坐地铁,在几个换乘站之间穿梭,确认身后没有可疑的跟踪者后,才在一个远离目的地的站点下车,换乘了一辆出租车。
“去城南,旧窑厂。”他报出地址,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会有人去那种地方,但也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离繁华的市区,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破败。废弃的工厂,杂草丛生的空地,斑驳的墙体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工业废料和尘埃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林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个地方,比他想象的更加偏僻和……危险。
出租车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写着“安全生产”的破旧大门前停下。“到了,就这儿。”司机说道,语气带着点催促。
林焰付了钱,推门下车。出租车立刻调头离开,卷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废弃厂房的缝隙,发出的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巨大的、废弃的砖窑如同沉默的怪兽,匍匐在荒草之中,红砖墙体大多已经坍塌,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如同巨口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煤灰和泥土的气息。
申时未到,但天色因为周围环境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昏暗。
林焰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朝着那片巨大的废墟深处走去。
脚下是破碎的砖块和丛生的杂草,每走一步都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是真相?是危险?还是……彻底的毁灭?
但他没有回头路。
他孤身一人,走向那片象征着过往灰烬的废墟,也走向自己未知的命运。胸腔里那本硬质的笔记本,如同心脏般,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下地敲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