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海的提议像最后一根稻草,悬在五连所有人的心头。派人去场部求援,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但这条路本身,就是九死一生。
李明宇和王铁牛没有犹豫。他们知道,留下是等死,闯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生机,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身后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出发前的准备简单而悲壮。两人分到了连队最后剩下的一小袋炒黄豆,一小块比石头还硬的咸菜疙瘩,还有一小壶兑了水的烈酒,与其说是暖身,不如说是关键时刻吊命用。孙福海将自己那件最厚实的旧皮袄硬塞给了王铁牛,自己只穿了件薄棉衣。马永贵红着眼圈,把一支只剩三发子弹的老式步枪交到李明宇手里,哑着嗓子嘱咐:“拿着防身……万一……万一碰上啥……”
鹿婉云偷偷找到李明宇,塞给他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李明宇打开一看,是那个冰冷的小铃铛和一小块她一直舍不得吃的、已经有些发黑的冰糖。
“拿着……万一……能提提神。”鹿婉云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红肿,“一定要……回来。”
李明宇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铃铛和冰糖贴身藏好,仿佛那是护身符。
没有隆重的送行,只有沉默的注视和压抑的抽泣。在众人担忧、祈求、绝望交织的目光中,李明宇和王铁牛背上简单的行囊,拄着削尖的木棍,踏入了齐膝深的泥泞。
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原本冻硬的车辙早已化成一片粘稠的泥潭,每拔一步,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冰冷的泥水瞬间灌满了棉鞋,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走了不到一里地,两人就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沾满了泥浆,湿透的棉衣沉重得像铁甲。
天气依旧阴沉,冰冷的雨夹雪时下时停,打在脸上生疼。视线模糊,四周是白茫茫的雪原和灰蒙蒙的天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在泥泞中艰难挣扎。
“妈的……这比跟狼干仗还累……”王铁牛喘着粗气,吐掉溅到嘴里的泥水,咒骂着。
李明宇没说话,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前走,不能停。停下来,就可能永远倒在这泥潭里。
中午,两人找了个地势稍高的土坡休息,掏出炒黄豆,就着冰冷的雪水勉强咽下去几颗。黄豆硬得硌牙,但多少补充了点体力。王铁牛拿出那壶烈酒,两人各自抿了一小口,一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片刻虚假的暖意。
下午的路更加难走。融化的雪水汇成了溪流,冲毁了道路,他们不得不绕行,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有几次,王铁牛差点陷进齐腰深的泥坑,幸好被李明宇死死拉住。那支老步枪成了累赘,但他们不敢丢弃,这是最后的依仗。
黄昏时分,天色迅速暗了下来。他们只走了不到二十里地,距离场部还遥不可及。夜晚的荒原更加危险,寒冷和潜在的野兽都是致命的威胁。
“不能走了,得找个地方过夜!”王铁牛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喘着粗气说。
幸运的是,他们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半塌的看瓜棚。棚子四面漏风,屋顶也破了大洞,但至少能挡点风雪。两人挤在角落里,用捡来的湿树枝勉强生起一小堆火,火光微弱,烟却很大,熏得人直流眼泪。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气无孔不入。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那点可怜的体温和最后几颗炒黄豆。外面,风声凄厉,夹杂着不知名动物的夜嚎,令人毛骨悚然。
“明宇,”王铁牛在黑暗中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咱们能走到吗?”
李明宇看着棚外无尽的黑暗,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说:“能。必须能。”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冰冷的小铃铛,鹿婉云含泪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他不能倒下。
后半夜,气温骤降,火堆熄灭了。两人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只能靠意志力硬扛。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两人几乎冻僵了。挣扎着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吞下最后几颗黄豆和那块咸菜疙瘩,他们再次踏上征程。
白天的路程依旧艰难,体力消耗更大。到了下午,王铁牛开始发烧,脚步踉跄,脸色潮红。李明宇扶着他,分担着他的重量,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明宇……我……我可能不行了……”王铁牛喘着粗气,眼神开始涣散,“你……你自己走……别管我了……”
“放屁!”李明宇嘶哑地吼道,用尽力气架着他,“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马上就快到了!”
也许是真的快到了,也许是回光返照,王铁牛竟然又提起了一丝精神。两人互相搀扶着,在夕阳西下时分,终于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场部模糊的轮廓和袅袅的炊烟!
希望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两人濒临崩溃的身体。他们用尽最后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向那片象征着生机的灯火。
当李明宇和王铁牛像两个泥塑的乞丐一样,踉跄着冲进场部大院,嘶哑地喊出“宝泉岭五连……求救……”时,便眼前一黑,双双晕倒在地。
他们用生命蹚出的这条泥泞之路,终于为五连,带来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生机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