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秀芬就轻手轻脚地去了西屋。郑老爷子靠在床头喝粥,脸色比昨夜好多了。她站在门口问:“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吃点?”
老人点点头:“能吃下。”
她回屋取了个小碗,盛了半碗热粥端过去。老爷子接过去慢慢喝着,没说话。秀芬看着他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泛黄,知道是老毛病缠身多年留下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昨天他说要教她调针距的事,便笑着说:“等您好了,我可得天天去蹭课。缝纫机那玩意儿,光看自己琢磨真不行。”
老爷子抬眼看了她一下,嘴角动了动:“你有心学,我不怕费口水。”
秀芬笑了:“那说定了。”她顿了顿,“我想做点吃的,谢谢大家昨晚上帮忙。您觉得卤点肉怎么样?就一小块,大伙尝个味儿。”
老爷子低头吹了吹粥面的热气:“料少不怕,火候到了就行。别急火,小火慢煨,香味才出得透。”
秀芬记下了,转身回厨房开始准备。
她从柜子里取出攒了好久的调料包——几粒八角、一小片陈皮、两根桂皮,都是前些日子拿鸡蛋跟供销社换的山货。酱油只剩小半瓶,她倒了一勺出来,又切了几片姜、一段葱白。那半斤五花肉是林建华上个月省下的肉票换的,一直没舍得用,今天全切成小丁。
煤炉生起来后,她把锅坐上去,先用油滑锅,再放葱姜爆香。肉丁下锅煸出油,炒到微微发黄才加水。她把调料一股脑儿扔进去,盖上盖子,调小火慢慢炖。
烟有点大,她怕惹人嫌,在门口挂了块旧布帘挡着。炉火跳动,锅里咕嘟咕嘟响,香气一点点往外冒。
中午前后,风大了些,把香味吹得满院都是。赵大妈抱着孩子路过,鼻子一抽:“哎?哪家炖肉呢?这么香!”
她凑近一看,见是秀芬家门口的小炉子,立马乐了:“秀芬!你这是开小灶啊?”
秀芬掀开锅盖搅了搅:“试试新法子,还没好透。您要是不嫌弃,待会来尝一口?”
“还嫌弃?”赵大妈拍腿,“这味儿都把我孙子勾醒了!”
钱婶正好出门倒水,闻了一下也停住脚。她平时不爱凑热闹,这回却多看了两眼锅里的汤色:“这卤汁清亮,没乱加酱,倒是懂行。”
秀芬赶紧说:“您也来尝尝,帮我看看咸淡合适不?”
钱婶犹豫了一下,点头:“行,就一块。”
肉出锅时颜色红亮,油光润润的。秀芬先盛了一小碗送去西屋。老爷子正闭目养神,闻见味道睁开了眼。
“给您先来一碗。”她说,“您教我手艺,我请您吃口热乎的。”
老人没推辞,接过筷子慢慢吃起来。吃完点了点头:“香而不腻,火候正好。”
秀芬心里踏实了,接着给赵大妈和钱婶各送了一份。赵大妈一入口就瞪大眼:“我的天!这哪是家常炖肉,比我娘家过年烧的还地道!”说着又夹了一块塞进嘴里,满嘴油光也不擦。
钱婶吃得文静,但一口气吃了三块。最后放下筷子说:“八角不能多,多了压味。你这个量刚好。”她难得夸人,这话一出,等于认了这手艺。
秀芬又端了一碟去吴婶家门口。吴婶正在缝补袜子,抬头看了一眼:“哟,现在日子过得真精细啊,还搞这些花样?”
秀芬只笑:“您也尝尝,不够我再热。”
吴婶嘴上不说,鼻子却跟着香味动了动。她迟疑了一下接过碟子,低头吃了一块,没说话,也没放下。
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赵大妈坐在门槛上边吃边嚷:“你们不来尝真是亏大发了!秀芬这手艺,搁解放前都能开饭馆!”
有人打趣:“是不是偷偷藏了猪油?不然哪来的这么厚实的香味?”
赵大妈立刻反驳:“你当谁都像你家那样,炖肉放半碗酱油?齁得舌头打卷!秀芬这是讲究人做讲究事。”
钱婶在窗边听见了,探出头:“她那卤汁干净,香料配得准,不是瞎炖出来的。”
这话让不少人点头。
秀芬在门口听着,心里高兴,但面上还是稳着。她把剩下的肉重新热了一遍,分装成几小份,送到孙寡妇、周建国家,连林建华厂里值班的工友路过,她也递上一块:“刚出锅的,您带回去给孩子尝尝。”
没人拒绝。
吴婶吃完后把碟子放在窗台上,人没走远,站在自家门口盯着秀芬这边看。她看见赵大妈吃完还不走,坐在那儿聊东家长西家短;钱婶破例端着茶杯站在院中,和秀芬说了好几句什么;连一向冷清的郑老爷子屋里,都传来几句低语。
她抿了抿嘴,转身回屋,门关得有点重。
太阳偏西,香味散得差不多了。秀芬收拾锅碗,把炉子灭了。她刚把锅刷干净,听见外面有人喊她名字。
回头一看,赵大妈站在院当中:“秀芬!明天还能做不?我家那口子今儿值夜班,回来啥都没吃,听我说了直后悔没赶上!”
秀芬擦着手走出来:“要看材料。要是还能弄点肉,我就再试一次。”
钱婶这时也开了门:“下次能不能教教步骤?我也想试试,就是怕掌握不好火候。”
秀芬笑着点头:“行啊,咱们一起做,谁做得好都互相学。”
赵大妈一拍大腿:“那干脆办个‘厨房课’得了!你当先生,我们当学生!”
几个人都笑了。
吴婶没参与,但她家窗户一直开着条缝,窗帘动了一下。
秀芬把最后一块抹布拧干搭在盆沿,抬头看了眼天。云层薄了,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上那一道洗不掉的酱油印上。
她正想着明天要不要去副食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点豆干回来一起炖,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
转头望去,吴婶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攥着那个空碟子,眼神停在她脸上,没说话。
秀芬冲她笑了笑。
吴婶没回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碟子,慢慢往回走。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把碟子轻轻放在鞋柜上,转身进了屋。